深藍色的夜,森白的煙。
九方姝溺進濕冷的泥沼裡,她的頭因為全神貫注的閉氣而眩暈,她仰着脖子,徹底展開自己,吐出心口積郁的魔障。
細缭的煙絲從她嘴巴裡吐出來,像無限延伸的蛇信子。
煙氣缭繞,似夢似幻。
她的魂火越燃越烈,越燃越旺,火勢撲起來,将四處點燃。
許久以後,她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空無一物,火焰後的阿衍不見了。
突然,她被人輕輕托了起來,一雙溫熱的手,從肩胛骨往上,萬分溫柔地覆在她的肩膀上。
熟悉的掌溫,熟悉的氣息。
她微微偏過頭,等他的臉蛋靠上來,像以往那樣靠在她肩頸裡。
“回來吧,阿衍。
我要什麼,你不能給我。
但是你要什麼,我全都給你。”
屢屢青煙入魂夢,魂火裡的阿衍,如此輕盈如此溫暖,比她神識的燃燒的烈焰還要炙熱。
他們纏繞着,依偎着,交頸擁抱。
欲望交纏,煙氣蒸騰,濕漉漉的,極緻的,靈體入夢。
他們重逢癡纏,堕落下墜。
她溺斃在虛幻的極樂裡。
泥沼裡所剩無幾的水被烈焰蒸騰成漫天的水汽,魂火焚香溢出濃稠的白色煙霰,在虛無的黑色深淵中恣意遊走,與水汽缭繞,無拘無束的蔓延、流動,逐漸凝固。
萬物歸寂。
九方姝感覺到自己的皮膚開始蛻變,變得陰冷又滑膩。
她的雙腿在水汽下靈活地扭動,她舒展地擺動手臂,手背擦過下巴,吐出的煙變成蛇信子,一寸寸地刮擦着皮膚。
她跟随着身體的本能,徹底滑入水底,在水底縱情地扭動翻騰。
她因為天性的徹底解放快樂地吟哦。
突然魂鈴聲響起,她的動作戛然而止。
九方姝從水裡爬出來,她爬到水澤邊,踏上台階,沿着聲音的方向,一步步走到王位之下,按住那磕無聲作響的魂鈴。
魂鈴的聲音消失,她回頭,看到無邊的煙霧水汽魔障也跟着消失了。
大殿正中央躺着死去的猛虎,它的血流了一地,變成了沉積的水澤。
九方姝低頭看向自己的裙擺,她的身上都是血,血迹一路被拖到王位下。
她不記得自己殺了它。
她有些恍惚地回頭,四處找,她沒有找到阿衍。
她舉着魂鈴往帝王寝宮走,一路走,一路搖響魂鈴。
魂鈴響,故人歸。
她來到寝殿深處,在她的床榻旁邊,放着延陵西的冰棺,他被永久的冰封在那裡。
九方姝停止搖動魂鈴,她挪開冰棺的蓋子,俯身靠近她,她将手輕輕覆在他的心髒上。
他渾身冰冷,像沉積地下千年經久不變的冰霜,沒有一絲活人氣息。
九方姝側着頭,挨着他的心口,她無限沉溺于過往:“回來吧,阿衍,權力巅峰實在孤獨,你是唯一能與我平等對話的人。”
很久以後,久到九方姝幾乎快要睡着了,她的掌心處突然傳來可以消融冰雪的溫暖力量。
從他的心口深處擴散,一點點、一點點,他的身體慢慢從僵冷走向溫潤,最後徹底柔軟下來。
撲通、撲通......
他的心跳從遙遠的深處湧上來,一遍遍敲打他的胸膛,拍動她的掌心。
魂火焚香,她燃燒了自己的靈魂,終于換來了阿衍的重生。
九方姝額間早已凝結的血痂,慢慢軟化,回溫,最後集聚成一滴血珠,從她的額間掉落,落到延陵西的左眼下方,變成一條細長的血迹,像一滴懸而未決的血淚。
與此同時,延陵西睜開了眼睛。
他看着她,眼神裡是神志不清的懵懂困頓,再也沒有往日的戾氣。
他的身體越來越溫暖,從他身上褪去的霧氣在寝殿的窗戶上凝結成霜花。
周圍的溫度集聚下降。
仿佛這世間都變成了冰棺,人間馬上就要被冷凍成冰,隻有他身邊最溫暖。
九方姝徹底躺下去,她躺在他身側,挨着他溫熱的脖子,細膩的皮膚。
阿衍,比以前更溫暖了。
他們的衣袂纏繞在一起,可是那股未散的亡魂氣息,卻像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
她的身體更加冷了,她模模糊糊地想到殺死魔王的那晚。
那晚阿衍病了,她躺在他身邊,做了一個很漫長,很疼痛的噩夢。
她記得那日的阿衍眼下有一條細長的血淚,她記得自己身上的死屍感。
她記得自己像一個死屍,剛從冰冷的棺椁裡爬出來,渾身冷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