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假身份。
九方姝震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還未褪去的情欲。
他的眼中依然有她熟悉的愛意,有他不曾變過的依賴。
群臣一遍遍遞奏章上訴,可是他從來不在乎所謂的妖女言論。
原來這就是他的解決之道。
這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方式。
這對他來說是最不費力的方式。
可是卻要用抹去她的痕迹來實現。
九方姝問:“你要殺我?”
延陵西看着她的眼神不曾閃躲,他說:“不是殺你,我不會舍得你受傷分毫,隻是假死,好平息那些困擾我們的流言蜚語。”
她心裡怒極,為了誰?為的是百姓的擁簇,為的是王位的太平!
九方姝看着他,第一次将他放在了對立面。
她問:“一定要這樣做嗎?”
延陵西抱着她,他似乎很期待:“小九,你的父族如此惡心,我給你換一個新的。”
她追問:“一定要被天下人推着走嗎?”
延陵西罕見地十分堅持:“小九,我可以重塑你,我會讓你得到新生,你即将擁有更純粹的權利,再也沒有人可以因為血脈诟病你。”
九方姝并不甘願,她想要反抗,但是她的阿衍,那個與她并肩許久的人,反反複複地向她保證一定不會傷害她分毫,隻是為了保護她永世無虞。
九方姝怒極,可是她隻是阖上眼睛輕輕說好:“阿衍說如何便如何吧。”
小小的巫鳳媚,弱如蝼蟻的百姓,竟然讓她的阿衍變成她的敵人。
他選擇讓她向這些人投降。
阿衍因為他們,為了他們,滿足他們,就這麼對她。
小小的萬民,不過蝼蟻賤民,他們竟然妄想決定她的生死,妄想抹殺本來的她。
這江山有她的一份,但這一份隻在他的手裡。
原來她隻活在他手心,她是個名不順言不正的掌權者,她的權利由他賦予,這種賦予是保護她還是殺了她,都由旁人說了算。
她是個可悲的空架子。
即便她換了身份,若來日再次被人構陷,阿衍難道要讓她再死一次?
她難道要一生一世都被權利反噬,被他人捏在掌心裡玩弄?
她不願意。
天下人指摘她弑父,可是父親嫡母阿姐全都該死,他們踐踏她的生母,踐踏她。
如今天下審判她,為了那樣可惡的血脈審判她,要殺了她為他們讨回公道。
何其可笑。
九方家的人本就該死,她為何要假死,她憑什麼受天下指摘,她不接受這樣的審判,不接受曾經的反抗被冠上罪名抹殺。
她不會舍身去洗脫他們的罪過,她永不會向做過的事忏悔,永遠不會向傾軋于身的惡意低頭!
阿衍不曾選擇證明九方一族的人何其貪婪可怖,他選擇了讓她假死結束一切。
他也讨厭她的血脈,讨厭她身體裡流淌的這份血脈,所以他選擇重塑她,改造她。
她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他們都帶着不被祝福的血脈,他們都困于血脈中疲于求生,他們最終都從血脈中掙紮而出。
她為他洗清了這份血脈,讓他成為天授之子,可是他要殺了她的血脈。
她的阿衍,從來不是她的阿衍。
他從來都是王,隻是王。
他在利用她。
她既弑父,自然不在乎這方血脈,她恨的是延陵西否定她,否定她為了這個血脈所做的一切,不做任何掙紮與辯駁地否定她的個人意志。
假死必然會抹掉她的意志,不論好與壞,不論善與惡,他隻要讓她舍棄本來的血脈,完全依附于他。
她突然意識到,她當初艱難地弑父,掙紮求活,不過讓她從受困于一人,變成受困于另一人。
這樣的自由不是自由,這不是她要的。
她曾當這裡是家,當延陵西是她的王,是她的愛人,他們擁有領地,他們共享領地。
原來都是假的。
她以為的站在巅峰,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也都是假的。
她依然隻是個任人宰割的蝼蟻。
他們圍獵她,那她就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王。
這王位本就應該是她的!
她擁有絕對的力量,她知道如何讓天下人閉嘴,而不是妥協。
她曾因為這共生一體的錯覺選擇愛他,如今也可以因為這背叛選擇殺了他。
她曾經因為共生一體的錯覺與他共享王位,如今也可以因為這背叛選擇奪回。
“天命由我授,前太子和大王子都是我殺的,這天下有我的功勞,王位為何不是我坐?”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欲望,我可以掌管天下命簿,我要做這天下之主,我再也不會任人擺布!”
魔氣萦繞周身,幽幽道:“我早說過,這天下本就是你的,去奪回來吧!”
王後病了,病得纏綿病榻,無法起身。
天子開祭壇供烈火,求神告佛,求天人保佑他心愛之人得以痊愈。
即便他如此虔誠,熬盡心血,可是王後的身體每況愈下,不見半分好轉。
舉國哀恸,為這位多情的陛下。
舉國歡騰,為這位即将伏誅的妖女。
這場戲太真,真的九方姝都以為自己真的快死了。
延陵西依舊愛着她,情真意切毫不摻假的愛着她。
可是她不要這種甘為附庸的愛,她不要這種仰人鼻息的愛。
居于人下,連生存都是被動的,她不甘意做一個被豢養的寵物。
她不應該被束縛,她應該登上最高的位置,殺掉所有束縛她的人。
她有鐵血手腕,她要做天下之主。
若民心不公,她便做暴君,讓所有人閉嘴。
在她大病的第三十三天,她終于死了。
陛下傷痛欲絕,伏棺泣血,他将棺木停在寝宮,不肯下葬。
她的棺木明日下葬,不久後他就會迎娶一位新的王後回宮。
這王後容貌與她一模一樣,隻當做她的替身。
百姓不會诟病這位柔弱純潔的新王後,因為她出自最賢良淑德的門第。
她不會為禍朝綱,也不會狐媚惑主,更不會弑父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