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衆和尚誦經的聲音低迷,綿綿不盡,苟延殘喘,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殿内的火燒地正旺。
她想,我如何還要效忠已經變成木牌子的先王。
先王該得到的報應不應該隻是身死,也不隻是幾個背叛的寵妃。
她應該徹底抹除他的存在。
不論是太廟,還是前朝,亦或是史書,都不應該有他一絲一毫的痕迹。
九方姝拿起還沒有寫完的經文,她笑着抛出去,散了一地。
她看着延陵西:“陛下,你是何時被流放的?”
延陵西低頭看着她,他沒有什麼表情,眼睛還在她的唇上遊離:“六歲時,如今已過去快二十年了。”
她牽着他的手,吻他掌心上的薄繭,輕輕問:“北疆冷嗎?”
她似乎帶着無限愛意與深情,去關心遙遠歲月裡的他。
她的唇柔軟粉嫩。
她的的臉蛋細嫩柔滑。
她此刻溫柔又漂亮地不像話。
他被心底裡的情動劇烈沖撞,他想用力掐她臉上的軟肉。
可是他舍不得,他就這樣安靜地被她吻着。
那段回憶也許是冷的,他猶如孤兒,衣不蔽體,無家可歸。
但是他早已習慣了。
如今她這樣問他,這樣親他,他又覺得那段回憶冰冷刺骨,他曾經為了果腹吞進去的冰,過了這麼多年突然在他的胃裡隐隐作痛。
他終于病了。
他聽話地回答:“冷,冬天過後,初春的天最冷。”
九方姝蹭他的手心:“暴雪時分,陛下住在哪裡呢?”
他十分坦誠:“無處可去,馬廄或者廟裡,運氣好的話能勉強過夜,運氣不好的話,會被攆出去或者被打一頓。”
九方姝感受到他的柔情,于是她好像也逐漸摸索到一種類似心疼的東西,她不開心地盯着他的手看。
她好像怕他冷一般,不再親他的手,而是握着他的手哈氣。
殿内一直在燒經文與紙錢,煙火缭繞,溫暖異常。
她哈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裡并不冷,她抿着嘴停下來,兩人對視着傻笑。
她又問:“那你吃什麼?”
他似乎忘了,想了想才回:“冰雪,樹根,野草,剩菜剩飯,能吃的都吃過。”
九方姝又歎了一口氣:“後來呢,你怎麼回來的?”
他願意回答她的問題,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他看着她的腮,氣鼓鼓的,傳達着她十分低落的情緒。
她高貴豔麗,就算北疆具有搖曳風情的女子,也比不上她分毫,但是她圓滾滾的腮,使她看起來多了一分純淨。
這純淨與妩媚竟然如此相得映彰,美得出類拔萃,天上地下獨此一份。
他毫無保留地向她坦誠他的殘忍,他的陰險,他說:“參軍,砍了主帥,設計奪權,吞并盟友,擁有土地與軍隊,統治一方人民,屯糧練兵,在王城安排死士。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九方姝了然,又疑惑道:“得承祖佑,承繼大統。”
“陛下六歲便被流放,先王何時對你有養育之恩?他屠戮你的母族,将你流徙千裡,對你何曾有過父子之情?”
九方姝的聲音幽沉:“陛下,你是靠自己厮殺得到的天下,你不曾承繼大統。”
“那為何要供奉先王?”
“也不必朝拜這滿殿的祖宗!”
延陵西看着她的眼睛。
他恨先皇,卻下意識地承認這是他的基業。
而他,不論如何奪權,他也覺得自己是在承繼祖宗基業。
九方姝松開他的手,一步步走到梯形堆疊的牌位面前,最下方的是先王的。
她伸出手指放在先皇牌位的後面,指腹上傳來布滿細小紋路的摩擦感,這和宮殿裡的衣櫃,床闆,甚至桌椅菜闆,沒有任何卻别。
他的軀體在地下被蟲蛀腐爛,這冰冷的牌位卻要留在這裡受萬人敬仰。
真是可笑。
死去的隻是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和統治思想依然在這裡屹立不倒。
她曾差點死于這個死老頭之手,如今還要奉承跪拜,這是對她精神意志的再次欺壓。
九方姝揮手打翻他的牌位,木塊應聲到底,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這樣淩駕于往日統治之上的快感,讓她覺得十分快活。
九方姝逐漸瘋狂,她俯下身體,張開雙臂,猛地将所有牌位掀翻在地。
那堆方才還高高在上等級分明的木頭,現在隻是堆在一起的廢柴。
她踩着牌位,一步步走向延陵西,她的聲音冷幽又不可一世:“陛下開創這萬世基業,應做始皇,為何要屈居人下!”
“他們折磨你,屠戮你,不該在這裡受萬世香火。”
延陵西看着她,看着她的手一步步攀上他的胸口,她攀附着他的脖頸:“陛下,燒了他們,将這裡變成一團烈火,薄情寡恩的怪物不應該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