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林意安錯開了視線。
直至他們這一行人擦肩走過,走遠。
尹玉華終于放開聲音,正興奮地說着“他剛剛好像在看我”,就見林意安已經擡腳跟上去,試圖用幾頁合同,攔截落在隊伍後方的甲方負責人。
“周先生,這份合同——”
不等林意安說完,甲方擡手打斷,指着鈴聲大作的手機,“林小姐,你都見到啦,我還有事,我們明天再談。”
林意安并非沒聽出他的猶疑,但還想再争取一下:“但是周先生,頭先我們pre的時候——”
“聽日傾喇,我家陣忙到踢哂腳啊(明天再說,我現在忙到團團轉啊)。”
不耐地放下話,甲方接通電話放在耳邊,臂膀擦撞着她臂膀,腳步飛快地跟上前方隊伍。
林意安沒站穩,往後趔趄一步,不慎撞到斜後方一女生的奶茶。
奶咖色水漬即刻洇透她的白西裝。
女生愣了下,連聲說着“sorry”,手忙腳亂地翻找紙巾,想幫她弄幹淨。
尹玉華速度快,從外套兜裡摸出一片濕巾,撲在她衣袖的水漬上,來來回回反複擦拭。
哪知布料吸水,林意安臂上的污漬非但沒消掉,暈染範圍還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發不可收。
“算了吧。”她說。
闆上釘釘的項目,轉瞬變作懸而未決的疑案。
久别重逢的故人,早已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日屬實荒謬。
林意安拒絕了女生賠償幹洗費用的提議,見尹玉華欲言又止,她淡聲道:
“周先生的助理透露消息,說他明天上午十點飛美國,既然今天簽不下來,那就隻能明天盡早找他談。你跟着我忙了一天,連口飯都沒吃上,玉華,你等下去吃點東西吧,我先回房間換衣服。”
看出她心情不佳,饒是有再多八卦想跟她分享,尹玉華也隻能作罷。
然而,林意安回到酒店房間,洗完澡再看手機時,還是看到了半個多鐘前她發來的訊息:
【啊啊啊救命,安安姐,不跟你說的話,我能把自己憋死】
【那個是江柏溫啊!江!柏!溫!本以為他那張火遍全網的神圖已經很絕了,想不到真人更帥[哭]真的好偉大的一張臉】
【而且他哈佛畢業,還是永星集團CEO,又帥又有錢,腦子還聰明】
【如果能搞定他,拿下項目簡直易如反掌!!!】
生怕她不清楚,尹玉華甚至貼心地附上鍊接。
林意安點進去,畫面跳轉。
那是三個月前的新聞了。
“巨富梁曼姿撐仔承家業,華爾街新星赴港續輝煌”
加大加粗的标題不過一句話,卻宣告了一場激烈的權利交鋒,終于落下帷幕。
“金融界焦點人物——永星集團太子爺江柏溫(Kong Pak Wan),于近日抵港。”
“22歲時與同學共同創立Nova Financial Group……曾與資深金融界大鳄展開一場高風險對賭……為慶祝勝利,于公司大廈狂撒百萬美金……”
内容刺激眼球,配圖更是嚣張狂妄,叫人爆血管——
黑白色調神秘冷峻,鏡頭穿過漫天飄灑的巨額美鈔,一個身姿颀長的英俊男人站在大廳二樓,單手插袋,另隻手輕扶欄杆,西裝革履,居高倨傲,嘴角噙一絲雲淡風輕的笑意,仿佛翻雲覆雨盡在掌握。
就是這張圖,短短一夜,如飓風迅速席卷國内外大小社交平台。
那段時間,饒是林意安避之不及,也會因手機偶然彈出的相關資訊而短暫失神。
不久前才領會過他的冷漠,她現在不太想聊他,返回對話框,編輯輸入:
【項目的事,我會親自跟周先生談,沒事你早點回來,明天還得早起做準備】
短訊發出,尹玉華沒回,倒是有一通電話突然打進來,林意安下意識滑動接聽。
先是一聲哽咽,緊接着,才聽到尹玉華泣不成聲道:
“安安姐,救我……我隻是想幫你拿下那個項目而已,誰知道……安安姐,現在隻有你能救我了。”
她說得語無倫次,林意安聽得一頭霧水。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說着話,林意安打開衣櫃,準備換衣服去找她。
“就是……我……”她支支吾吾,俨然不是什麼體面事,“我欠了點錢。”
“你怎麼會欠錢?”林意安皺眉,拿出衣服丢到床上,“欠了多少?”
“那個,我們不是在澳城嘛……來都來了,我就想玩一下。”她越說越沒底氣。
林意安心思細膩,即刻明白她為何難堪,“你賭博了。”
這是陳述句。
永星娛.樂城是集酒店、賭場、購物、餐飲、娛樂等多種功能于一體的大型綜合度假村,占地約1100萬平方英尺,磅礴恢弘,金碧輝煌。
吸引的,可不單單是前來遊玩住宿的旅客。
從落地澳城,搭乘免費的發财車抵達賭場開始,模樣出衆的迎賓們熱心贈送餐飲券或籌碼,引導遊客開戶下注。
一千張賭桌,五千部老虎機,依據投注金額高低,分作不同區域。
賬房永遠在排隊,賭徒們手握一沓鈔票兌換籌碼,亦或将籌碼兌現。
尹玉華愛玩,林意安不意外她會賭一把。
但不到一小時,就輸到哭着打她電話求救,這實在太誇張。
“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欠了多少?”林意安聳起肩膀夾住手機,動手解浴袍的系帶。
尹玉華支支吾吾,不肯說。
有一段時間,手機那端悄無聲息。
林意安狐疑,騰出手拿下手機來看,顯示仍在通話中。
她不确定地“喂”一聲。
這次竟沒落空,男人特有的清冽聲線忽然響起,性感低啞,和着窗外霹靂雷雨聲,在這一霎動搖她靈魂,“你要來嗎?”
“江……柏溫……”時隔多年,再次叫出他名字,林意安有些恍惚。
“是我。”他應聲。
比起她的耿耿于懷,他遊刃有餘,字裡行間帶幾分似笑非笑的調侃:
“咁耐冇見,你有冇挂住我?(許久不見,你有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