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怒視着他。鑒于此人現在被自己頭發綁得動彈不得,實在有點缺乏威懾力。
太宰清了清嗓,努力向他解釋:“誰讓剛才那個老太婆一直盯着我呢——沒辦法隻好演個戲嘛,而且五條君又那麼配合——我——”
五條悟試圖奮力擡腿踢向他。
“啊——五條君果然是這種愛好,暴力狂——”太宰治大叫。
嘭地一聲,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這次又是什麼?”太宰探頭探腦,“好黑哦,什麼東西都看不見耶!”
火光倏爾閃過。五條悟強行催動咒力将纏着他腿的藤蔓燒掉了。盡管雙手還被強制鎖在背後,但卻并不顯得多麼狼狽。他的頭發在剛才咒靈的控制下已然長到膝蓋,幾乎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似的,但……
當他這樣披頭散發、手無縛雞之力地坐在這裡,太宰居然隻想捏捏他的臉。
“這家夥的領域有三重幻境。”五條悟面無表情地說,“第一重是我在的地方,打碎了她的分身。在第二重空間見到了你,這裡應該就是第三重。”
“嗯嗯。”太宰治壓下奇怪的想法,洗耳恭聽:“還有呢?”
“是我該問你吧?”少年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在那裡看見了什麼,居然這麼輕易就中計?”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
他該說什麼?告訴五條悟,我看見了小不點模樣的自己和你?并且我倆還玩得特别好?且不說咒靈制造的幻境是否真實,他那個年紀更是應該在橫濱,絕無可能和五條悟認識——
——真的絕無可能嗎?
如果沒有可能,那為什麼他是來這個世界找人的?為什麼他覺得以前的記憶模糊不清?為什麼在剛剛的幻境裡居然那樣身臨其境?就連那個耳釘也……所有線索居然都指向五條悟。就好像,他們一起度過了那段日子似的。
“沒什麼重要的,”他說,“隻是看見了自己向往的無痛死亡,美妙的黃泉路……”太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黑燈瞎火下睜眼說瞎話不要太方便,他走到五條悟邊上彎下腰,這些藤蔓觸碰到太宰治時瑟縮了一下,使他能夠輕而易舉地用咒力割開其對五條悟的束縛。
一道又一道精準的咒力切開藤蔓,白光在太宰臉上一閃一滅,他小心控制着不去傷到五條悟。
“你……”五條悟終于開口了,他皺着眉,正打算反駁些什麼。
下一刻,他胸口一涼。
太宰治悚然一驚,甚至沒在這半秒鐘裡反應過來——人便已經被五條悟一掌推飛了出去。
遠遠的,他看見了永生難忘的景象。
五條悟被抛到半空,一根粗壯的藤條從他後背捅入,筆直地貫穿前胸,紮進了他的心口,将少年牢牢固定不動了。
飄動的白影從他身後浮現,輕柔地托起他的身體。咒靈又恢複了正常人類的面孔,她長發垂下,懷抱五條悟時有如慈母憐愛稚子,十指卻沒有絲毫猶豫地插進了他的胸腔,準确無比地抓住了跳動的心髒。
“啊,好燙,”女人神情微動,滿足地喟歎一聲:“……貨真價實的,六眼的心髒。”
而五條悟雙眼大睜,表情一片空白,似乎已經失去了呼吸。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
太宰治愣愣地注視着這一幕。渾身發涼。無法接受。這是五條悟,那個号稱最強的五條悟——如今卻失去了所有的生機,變成了任人宰割的屍體。開什麼玩笑……
血液好像在身體裡變冷。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這情緒無從而起,他和五條悟隻算得上普通朋友,但這股滔天的恨意幾乎要把他吞沒。
不該是這樣。
不該是這樣的結局。起碼在這裡——
太宰擡起手。
起初是螢火般微弱的白色,在無邊際的黑暗裡并不起眼。咒靈警覺地轉過頭來。那顆滾燙的心髒在她手心裡急速冷卻。在她即将徹底奪取成功之前,某種可怕的力量攔住了她。
……什麼情況?動不了?
空氣像水面一樣輕輕顫抖起來。
澎湃的咒力粗暴地湧向了整個空間。白光吞噬了一切肉眼可見的黑暗,源源不斷地從領域主人身上吸取力量——她當然會覺得無法動彈。
先前她是怎樣從五條悟身上汲取咒力,如今就被怎樣一五一十地全部奉還——咒靈錯愕地發現,自己布置的引以為傲的幻境,數十年來的心血……竟然像反噬般,力量一點一點從自身被抽離出去,化為太宰治所有。
“怎麼……”她艱難地張嘴,“怎麼可能……”
轟然一聲,咒靈的領域破碎了。
有人在焦急地呼喊他們的名字。
“喂!太宰——?”是夏油傑的聲音,“悟——你們都還好嗎——”
但他此時聽不見任何聲音。這術式是如此渾然天成,如此契合他,它與他緊密相連,像水波漣漪般流動在身體每一寸骨骼、每一絲咒力之中。他天然就知道他的名字。
貫穿五條悟的詛咒消失了。太宰接住他冰冷的身體。
他在他耳邊看見了熟悉的藍色。而這藍色又帶着滾燙的熾熱,幾乎灼傷他的心髒。
兩秒鐘後,懷裡少年的耳釘閃爍了一下。
太宰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右耳垂也在發熱,然後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消失的耳釘忽然出現,牢牢地釘進他的耳垂,釘進他的靈魂——
他看見了超越世界、獨立于時空的色彩。那是某種絲帶的形狀,奶油般柔滑的質地,數以萬計的熒光粒子沿着半透明的緞帶流淌,自五條悟的心髒處延伸,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他的身上。
那是他們靈魂之間連接的束縛,更是紐帶。
非常純淨、非常漂亮。
像一條流動的小小銀河。
……可這樣世間獨一無二的紐帶,卻随着主人生命的衰敗,從五條悟那頭起,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太宰按住自己顫抖不停的手。他的咒力拼命湧出,一個勁地往兩人之間那條脆弱的連結上注入。然而這瘋狂的舉動實在太過徒勞,咒力的速度無法追趕上他的消逝,生命終究不可逆轉。
那條銀河一樣绮麗的紐帶,還是無可挽回地褪去了色彩。
星輝泯滅,光芒一點點消散,咒力的溫度在掌心燙得發疼,卻什麼都留不下——
太宰治無比眷戀地注視着他。
好像跨越了好多好多年的時光,終于喚出了爛熟于心的名字。
“……悟。”
——他終于确定了。
原來,從一開始,他想找的人就在身邊。
原來,就是五條悟。
……可他實在是意識到得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