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伸出手随随便便地向右前方一指。
順着太宰手指的方向,堤壩沿岸延伸出一面混凝土制的隔離牆,牆邊立着一道台階。兩人走上去,繞到牆的另一側。眼前矗立着幾棟建築,多年曆史的居民樓顯出無人居住的荒涼。而在河流堤壩和住宅區的小路之間,似乎擁着一個廢舊的公園。
“那是公園?”中原中也皺眉,“特意來這幹嘛?别告訴我是來玩的吧?”
“嘛,以你那腦子隻想到玩也很正常啦。”太宰随口說。
“說什麼啊你這黑箱混蛋!哪怕有一次好好講話會死嗎?”
“要說都怪中也啊,一個人身上怎麼會從頭到腳都長滿槽點的?”
“哈?你是在說我身上沒有一點能讓人滿意的嗎?!”
“對對,差不多就是那樣。”
“你果然還是給我去死!”
吵吵鬧鬧間,兩人還是踏入了公園。這似乎是個兒童公園,面積看起來并不大,兩旁的植物倒是種得郁郁蔥蔥,隻是并沒有人經過。他們走了一會兒,便到了一小片遊樂區旁。
秋千和滑梯的顔色已經因時間流逝而斑駁了,鋼鐵制成的娛樂設施在偶爾經過的風中發出老舊的吱嘎聲,邊上還有一方窄窄的沙場供孩子娛樂,可惜這個公園大概也随着附近居民的逐漸搬遷而被廢棄了。
中原中也隻是這麼一個轉頭打量的瞬間,再回頭時,本該在他邊上的太宰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家夥搞什麼啊……”少年不滿地嘀咕,沒好氣地踢了地上的草坪一腳。
弄得那麼神秘的,其實就是來玩吧……估計又跑哪裡自殺去了?中原中也想到這就一陣心煩,自從一年前“荒霸吐事件”結束以來,他和太宰成為名義上的“搭檔”後他就被迫不停地在給那個自殺混蛋收拾殘局,用太宰的話說就是“世界上怎麼會有太宰治這種從頭到腳都讓人看不順眼的存在”?!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太宰目不斜視地穿入樹林。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此前他一個人來踩過點,要說為什麼的話——通俗地解釋說,就是“看見未來”吧。這是他最近幾個月才注意到的、尚且沒有告知任何人的一項能力。或者說是太宰姑且将其稱之為能力。那是因為與可控的異能力不同,“它”的發作機制實在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現在回想起來,他最開始經曆這樣類似的事情大約能追溯到兩年前。起初很難察覺,“未來”被濃縮成一個瞬間,就像出現在飛蚊症患者視網膜前的一個小黑點,眨眼間便消散了。别說是捕捉,想要在零點一秒内注意到什麼東西迅速地晃過眼前都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太宰第一次意識到“它”的存在時是在十五歲那年。彼時他和中也剛認識、正因森先生的命令而不得已聯手調查荒霸吐,他忽然錯覺眼前閃過了什麼東西。但那并不是人眼所能觀測到的速度,太宰治當時也僅僅将其當成一瞬的眼花,不曾多麼放在心上。
但在造船所的接待室内,太宰預先為中原中也準備“派對驚喜”時,他看着蘭堂,卻覺得此情此景有點熟悉——人們有時也确實會産生這樣的錯覺,在陌生的地點環境下一個恍惚,好像一切都似曾相識:“是不是在哪見過”“是夢裡的景象嗎”。從心理學角度這被稱之為海馬效應,太宰治卻異常笃定自己并非如此。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那場與蘭堂的戰鬥中。亞空間内,被歐洲異能者所吸收成為異能而“複活”的老首領,當他那巨大的鐮刀刺向太宰時,他本來是躲不開的。
沒·錯·,他根本不應該能躲開。鐮刀作為先代操縱的實體武器,不屬于異能的範疇,太宰并不能無效化它。而受了蘭堂命令的那一擊也顯然會造成緻命傷——但是,那本該橫向貫穿他前胸至上臂的傷口卻并沒有出現。
回過神來時,他的身體已經以一個極其驚險的角度避開了先代的攻擊。
那不是太宰的判斷,也不是身體的本能。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股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操縱的感覺卻難以作假——而太宰非常讨厭這種脫離掌控的情形。少年一向不會坐以待斃。他觀察身邊的人卻發現他們都是毫無破綻的正常,那麼問題隻會出在他自己身上。
太宰治對成為提線木偶沒有興趣,即使他的測試實驗通常伴随着對自己性命的極大威脅他也滿不在乎:活下去這件事,真的存在什麼價值的嗎?
通天的旺盛大樹遮天蔽日,少年在林蔭間穿行,公園不大,但這片林子簡直就像沒有盡頭似的。太宰腳下目标明确,腦海裡仍整理着紛雜的思緒。
他的實驗得出的第一個結論是,他死不掉。與他多年來屢屢試圖自殺卻又失敗不同,這個“死不掉”則更接近某種玄幻的存在,那是指他在受到某種緻命傷時,存在的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力量似乎會替他避開這樣的結局。即,太宰從來沒有成功受到深得足以威脅性命的傷口。
結論二,也就是他最近才能開始稍微窺見的“未來”。在他眼前不定時出現的地點不定人物不定的未來一定會發生。這似乎是一項客觀存在的鐵定真理,宛如太陽東升西落一般不可違背。太宰并非每次都能清晰地“看見”,但是比起童年時的難以察覺,他偶爾也能捕捉到一兩個零碎的畫面了。
公園是其中之一。他一定會在今天的這個時候踏入公園。而中原中也今天一定會輸給太宰治。這是太宰看見的未來,而他最終也确實按照軌迹走向了這樣的未來——正如他的驗證,無論過程如何變化,無論最終通過怎樣的方式,看見的未來一定會發生。
這算什麼,是對那些逆天改命派的嘲諷嗎?既然命運是絕對的不可選擇與不可改變,那人生的意義不就徹底成了虛無嗎?到頭來,他所追求的“生”竟是這麼沒意思的一樣東西。
即使不是完全的預知未來,但“得知未來存在一種已定結局”的感覺實在是無聊透頂。少年有時也漫無邊際地想那何不幹脆把以後的他也放在眼前看看呢?他最後找到了無痛苦的死亡沒?但是那樣遙遠的、可能發生在許多年以後的未來卻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也對,現在的他是“不被允許死亡”的。命運或者天道,随便叫做什麼,都執着于要他活下去……連受重傷都不被“那個存在”允許。他是有哪裡特殊,還是像少年漫畫裡那樣被選派去拯救世界?抱歉,他對此完全沒有任何興趣。
太宰有時覺得他在嘗試觸摸某個被掩埋的真相。十二歲前五年的記憶到底為什麼總看不清?四年前那晚和“妖怪”相遇的記憶又為什麼越來越淡?很多具體的細節他甚至都忘了。世界穩定運轉,作為其中的一員他隻能被動接受……嗎。
而一切似乎都在往夢幻的虛假方面營造,連記憶都試圖欺騙過記憶。太宰治就像在玩隻有大緻顔色而缺少具體圖案的拼圖,他企圖在胡亂摸索中湊出一種答案。
左前方,走十步,穿過這棵香樟樹,太宰低下頭。
如那掠過眼前的畫面般不出所料地,樹的後面是一座老舊的神龛,大約有一米多高,木制的頂已經泛出發黴的青綠。屋頂下方則是兩扇對開的小門,虛虛地合着。
沙沙,是樹葉被風吹過……以及草坪被踩動的細微聲響。
太宰治頭也沒擡:“找過來啦,中也?”
“你跑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到底是要幹嘛?”中原中也抱着雙臂,表情不耐煩:“這破公園什麼也沒有,找你還害我走了一圈。”
“哦,這個啊,”太宰邊說邊打開神龛上的小門,“想讓中也來替我做個見證。”
“見證?”中原中也盯着他的動作,“什麼玩意?”
“等會你就知道了。”
隻見神龛裡面放着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石頭。中也挑眉,“哈,這種地方?供奉石頭?”
“嗯……挺奇怪吧?”太宰說。
中原中也吐槽:“不,我倒覺得特意來找這個的你更奇怪一點。”
橘發少年探頭湊向前,擺在漆黑格子裡的石頭怎麼看都隻是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頭,除此之外裡面便什麼都沒有了。太宰似乎打算伸出手将它拿出來。
“還是别動比較好吧,”中也不怎麼贊同地提醒他:“雖然不理解,但好歹也是别人供奉的東西啊。弄不好也有人信仰‘石頭教’之類的。”
“中也在某些方面真是天真得可愛啊。”太宰笑了一聲,手指碰到了石頭。
人間失格的被動生效了。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刺眼的白光在眼前爆發,中原中也不得不用手掌擋了一下視線。等等,他隐約看到那塊石頭似乎變成了……一張白紙?
白光消失了。噗咚一聲,太宰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喂?!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