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環境果然比舊址更舒适，各項設備完善，新度極佳，許盛言推開圖書室的門，屋内聞見響動，兩人紛紛回頭。

藍寶如一眼認出了他：“阿言寶寶——”

她飛奔過來，猛撲進了許盛言懷裡，他手勁大，穩穩地将人接住：“媽媽。”

藍寶如回應他：“阿言寶寶。”

許盛言于是又叫了一聲：“媽媽。”

從前，他來十次裡，大概隻有一次，藍寶如能夠認得他的臉，還是在自己的提醒下。

他其實沒有想過媽媽這輩子還能再記起他，這他在世間唯一的親緣血脈，能活着，還能見到她，許盛言已經很知足了。

宗醫生走過來：“許生。”

許盛言拍了拍媽媽的背，安撫後将她松開，禮貌道：“宗醫生，謝謝您。”

藍寶如也學着他的語氣：“謝謝宗醫生~”

兩人哈哈地被他逗笑。

“你們聊，我在辦公室等你。”宗醫生拍拍他的肩，便離去，将這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留給母子倆。

突然的改變，讓許盛言一時無措，大概有太多話要說，但他并不确定藍寶如能否完全理解，或許隻是認得他的臉，其他方面和從前并無二緻，當即不知說些什麼好。

許盛言扶着她：“媽媽，我們坐到這邊。”

藍寶如朝他擺擺手：“我自己走。”

許盛言在脾氣這點上，随了她，即使變成小孩子了，也是有點執拗的小孩子。

許盛言坐到她身邊，看見了桌上的《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他拿起來：“媽媽，你最近在看書？”

他訝然藍白如怎麼能看得懂這類故事，然而對方卻點點頭：“小禾護士給我讀的，喜歡。”

“哦？”許盛言突然感到好奇，“你喜歡哪裡？”

“葡萄酒！”藍寶如聲調興奮地揚起，“他們喝好多好多酒。”

許盛言愣了愣，噗嗤一聲笑出來，他算是知道藍寶如為什麼會喜歡這本書了，無非是一個酒鬼和另一個書中酒鬼的靈魂共鳴。

“媽媽。”他無奈道，“我真是随了你。”

他不是很想承認，可是鑒于前幾次的醉鬼經曆，許盛言似乎無法賴賬，每一次都被人趁虛而入，沖動而無可救藥。

“媽媽，我談戀愛了。”許盛言忽然道。

想起酒，他就想起了那個人。

藍寶如翻着書，偏頭睜着大眼睛看他，仿佛這兩個字生澀難以理解：“是故事嗎？”

她問得毫無邏輯，但竟然莫名的搭邊，許盛言既不能說不是，也不能說是，想了想，用她能理解的語言道：“是真的故事，不是假的故事。”

藍寶如盯着空氣想了片刻，才點點頭：“故事裡有酒嗎？”

許盛言哭笑不得：“媽媽啊……”

但架不住藍寶如堅持的眼神：“好吧……有。”

藍寶如眼睛瞬間亮起來。

許盛言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媽媽，談戀愛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像你和爸爸那樣？你還記得爸爸嗎，許君融。”

這個名字讓藍寶如臉上出現短暫空白，像是投入一粒泛不起漣漪的石子，卻又切切實實落入潭中，感受到其存在，但一無所獲。

“許君融……”藍寶如輕聲重複，眼神空洞。

許盛言拿出手機，從相冊裡翻找出一張相片遞給她：“媽媽，這就是許君融，我的爸爸，你的丈夫。”

他擔心藍寶如理解不了，又補充道：“是你故事裡，一個不愛喝酒的男人。”

藍寶如看着照片上的帥氣男人，似懂非懂：“他抱着我诶。”

“對，他很喜歡你。”許盛言微笑着。

藍寶如咯咯地笑起來，把那張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往後劃了幾張，手指頓在一張照片上，畫面裡，是一個五官挺立的男人穿着西裝，專注開車的模樣。

這是首映禮那天，許盛言偷拍的林硯周，他還不知道。

藍寶如指着：“大明星。”

因為畫面的人穿得光鮮亮麗，星光熠熠，藍寶如又常常看電視劇，她自然而然把兩者畫為了等号。

“媽媽，不是大明星。”許盛言耐心道，把照片往後翻了幾張，是趁林硯周在工作時，他偷偷借位拍下的合照，低眉專注，五官淩厲，“是我的男朋友，是阿言的戀愛對象。”

藍寶如看着照片，理解了一會兒，偏頭的模樣活脫脫像個小孩，卻一點不笨拙，靈動而美麗。

許盛言隐隐地感到擔憂，小心翼翼開口：“媽媽，我喜歡男孩子，你會不會不開心？”

即便她不懂，即便她無法理解愛情的含義，但她是許盛言的媽媽，他就無法不考慮媽媽的感受，即便那隻是微小的可能。

然而，媽媽問他：“阿言開心嗎？”

許盛言似乎沒料想到他會如此問，表情愣住：“我…很開心。”

“阿言開心，媽媽就開心～”藍寶如抱着手機，笑靥如花。

許盛言心底突然很酸，苦澀地皺起眉，不知說什麼好。

她好像什麼都不懂，又好像比誰都善解人意。

他緊緊地抱住藍寶如，像一個小孩似的依偎在媽媽懷抱裡，許盛言個頭太高了，身體也比較健壯，于是在瘦弱的藍寶如懷裡，顯得有點違和。

但藍寶如隻是拍拍他的背，學着每次許盛言哄她那樣，一下一下地順着：“阿言不哭，阿言乖，媽媽給你講故事。”

許盛言低聲悶笑，松開她：“媽媽，我沒哭……”

“我又不是許君融，和你丈夫一樣那麼愛哭。”

藍寶如看着他：“他沒哭，他在笑呢。”她指的是手機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