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黑暗籠罩的這幾十秒裡,許盛言稱不上是激動還是不安。
隻覺得心髒在胸腔内怦怦跳,像是要破土而出。
電梯門開,他感覺到林硯周扶住了自己的手臂:“擡腳。”
許盛言試探地擡高,一腳踩上羊毛地毯,軟軟地陷在鞋底。
他似乎被帶着走了很長一段路,應該是條長廊,也可能是大廈内的其他通道,返到耳中的聲距很短,悶沉,說明空間不算寬敞。
許盛言的聽聲辨位很強,這是他學槍時練就的本領,蒙眼打靶是提高準度的最佳方式,許盛言為了學這項本事,崩傷過自己的手。
他在國外待的那些年,學會了很多東西。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許盛言約莫推測出來了,他們現在應該身處大廈頂樓。
十米之後,腳步突然停下,林硯周松開了他的手臂。
許盛言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他下一步指示動作,但四周靜悄悄,沒有任何人說話。
他還記着林硯周不允許取下絲巾的叮囑,所以耐心,聽話地沒有一點懷疑。
可空氣裡沒有絲毫波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林硯周?”他試探地叫了一聲。
無人回應。
他虛空探出手,身邊竟已空無一人,許盛言徑直扯下眼罩,眼前,是一扇緊閉的商務式推門。
許盛言有種被玩弄的感覺,毫不猶豫推開門,剛跨出半步,瞬間愣怔當場。
大廈頂層,一輛黑色407停在中央,倚靠身後整座夜港繁華,直升機占據了樓頂寬闊場地,壯觀盛大,林硯周站在機身前,懷抱着大捧玫瑰花,深情凝望。
夜風将他聲音溫柔地吹過來:“阿言,到我身邊來。”
許盛言覺得自己大概在做夢。
他捏緊了手中絲巾,如夢初醒回過神,朝前遲疑地邁步,許盛言感到腳下很空,每一步都像是浮在雲端,他眼中的林硯周越來越清晰,身體卻越來越覺得虛幻。
林硯周敞開了西服外套,随意搭在腰間,單手捧着大束紅玫瑰,也是這時,許盛言才看清夾在玫瑰中的藍花楹。
許盛言的心莫名抽動一下。
他離林硯周隻有幾步之遙了,對方突然朝他走過來,走完他們之間剩下的這段距離,林硯周紳士地伸出手,攤開掌心,手心紋路,綿延橫穿。
許盛言瞥見他指尖的微微顫抖。
沒有猶豫,他堅定地握了上去,這一刻,他的腳下不再虛浮,每一步都落得踏踏實實。
風停了,林硯周轉過身來,正對着,凝視他的眼睛。
“阿言。”
許盛言盡力克制了聲音,以至于聽起來已經有些不自然:“我在聽。”
沒人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保持鎮定,許盛言也不能,呼吸從他胸腔中穿過,像是在呼救,不可控之力灌滿他整副身體,像是要從每一次吐息中溢出來。
林硯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正色,認真過。
他聽到對方聲音徐徐而來:“在這之前,阿言,我想和你講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許盛言心跳很快。
“港影有部名為《十二夜》,很多年前的老片子,劇情很俗套,不過是癡女與渣男的糾葛,其實我當年看完并不喜歡這部電影,我認為女主太笨,男主太蠢,這樣兩個人,究竟為什麼會相愛。”
“很多年後,我在掃片時,突然又翻到了這部電影,裡面有段台詞,我記得很清楚——”
“和你分開之後,我有一段時間非常恨你,真的很恨你,甚至覺得我對你那麼好,你沒理由不要我,我那麼喜歡你,你沒理由這樣對我,所以我可能說了一些我不應該說的話,因為我也要你一樣不開心,而原因,我覺得你傷害了我。”
“我隻完整地看過一遍,這段台詞卻莫名其妙地刻在我腦海裡很久,但我不認為是因為喜歡它,後來我想通了,可能隻是我那時的不甘,而它,又總能讓我一遍遍,在回味這段台詞時,一次次想起你。”
“所以,比起《十二夜》,我想,我更喜歡《春光乍洩》裡那句。”
說到這兒,林硯周突然頓了頓,開口,同原台詞一模一樣的粵語: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在許盛言毫無防備下,林硯周就這樣單膝跪了下去,他動作生疏地從西服内袋裡取出一個盒子,舉到許盛言面前。
“許盛言,我決定正式,重新地追求你一遍,可以準許我的請求嗎?”
許盛言總覺得,這種場合下被他叫出全名,有說不出的鄭重,沉甸甸。
絲絨禮盒裡,立着一對低調沉穩的對戒,工藝極佳,即便沒有直射光線,都折出隐隐光輝。
他看到林硯周的手,正顫抖厲害。
許盛言從小就不喜歡分享情緒,對他來說,這是十分私密的事情。
被送到林家時他沒有哭,被林耀邥囚禁在國外時他沒有哭,被鋼棍打骨折時他沒有哭,但現在,面對林硯周的真情流露,他不争氣地哭了。
似乎從遇見林硯周開始,他就開始變得脆弱,敏感,半生所有的眼淚,幾乎都給了林硯周。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軟弱的表現。
隻是每次流眼淚,都不太想讓林硯周看見。
這不好看。
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面對林硯周時,他不自覺顯露出的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