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來喽。”
跑來結賬的不再是清嫩養眼的女堂倌,而是一個高高瘦瘦,二十啷當歲的小管事。
小管事捏着張寫滿墨汁的紙笑得燦爛,先是給閑适坐在座椅上的沈家公子,這個樓裡常客問個安,然後紙張一甩,正打算念出金額後,再給這個财神爺送幾盤甜糕吃,不想嘴剛張開,财神爺的目光便掃過來,然後手指輕擡;
“春管事,我的賬單就是前面三道外加一壺酒,小心點算賬,别搞混了。”
“?”
本來正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謝時章表情一僵,然後猛的回頭。
“表弟,你這……什麼意思?”
由于過分震驚,他不僅沒維持住他的完美儀容,眼睛瞪的大大的,連一貫溫和的嗓調都破了音。
沈朝陽給了很快反應過來的春管事一個笃定的眼神,示意他趕緊算,然後才将目光慢悠悠的投向旁側,投到一臉震驚的謝時章臉上。
然後,又慢悠悠的,用自己棱角分明的眉眼做了個無辜表情。
“怎麼了表哥?你怎麼這樣看着我?”
“還我怎麼這樣看——”
意識到情緒不對,謝時章深呼吸兩下才平複好胸腔激動,然後盯着沈朝陽的眼睛,揚着難看的笑容,一字一句的開口;
“表弟怎麼這樣說?不是表弟答應請我吃飯……”
“嗯,我請啊!”
沈朝陽點頭,然後伸出手指頭點了點兩人面前的兩菜一湯加一酒,繼續用做作的無辜眼看他。
“這不就是表哥你點的嗎?”
“至于那些——”
他收回了手,用下巴朝那邊已經填飽三人肚子卻依舊琳琅滿目的菜色也點了點。
“那是表哥的朋友點的,關我何事?我從頭到尾都未曾說過會宴請他們。”
他宴請個屁!
沈朝陽在心裡吐槽。
不說謝時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就說這倆人,自被邀請進來,便嘻嘻哈哈的圍在謝時章身旁奉承,偶爾掃過來的目光也帶着毫不遮掩的惡意。
他家這個比他大兩歲前幾日才第一次見面的大表哥哎,到底是從哪方面覺得自己會願意請這樣的人?
沈朝陽不承認自己腦子有病,所以他認為用這樣低劣手段來惡心自己的謝時章才有病。
還他娘病的不輕!
一番話說完,春管事這邊的賬也已經分清楚了。
“沈少爺,我這邊算好了,依您所說的那幾盤,賬單一共是二十九兩,且不夠包間費用……”
“不夠啊?那你看着再給我拿幾份糕點,我打包帶走。”
“诶,诶,好的,我這就讓下頭的人給您打包。”
三言兩語,兩人就已經定下了沈朝陽的結賬金額,然後便是後頭的——
“沈公子,那你瞧我後頭的賬單……”
“後頭的賬單啊。”沈朝陽扯唇一笑,然後輕飄飄的往身側一指。
“喏,找我表哥。”
說罷,沒管謝時章鐵青的臉色,他一歪頭,好奇詢問;
“剩下的賬單是多少銀錢?”
春管事自然據實以告;
“這張單子上一共點了二十八道葷菜,十二道素菜,十蠱炖湯,八壺酒水……詳詳細細的将這些叙述一遍,然後終于蓋棺定論——一共三百六十六兩銀,這價吉利,咱家也就不減小利了,等結了銀錢,我讓人再包兩份點心當贈禮……”
聽到這個數字,謝時章一時雙耳轟鳴,已經聽不見後頭的讨巧話了。
他機械的扭回脖子看向沈朝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面上的表情是什麼樣,隻能依稀辨認面前的沈朝陽在誇獎他。
“……表哥大方啊!想來這兩個友人定是表哥很好的朋友……佩服佩服……”
很好的朋友?
什麼朋友?
是指那兩個沒半點用處的狗東西?
門口欄杆處的那兩個狗東西在這種時候也終于意識到了屋裡氣氛的不對,雙雙停下興奮的歡呼,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裡的驚恐如出一轍,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而沈朝陽呢?他才不管這些呢。
既結了自己的賬單,又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曉得了别人的賬單,這再留下還有什麼事?
顯然是沒他什麼事兒了。
于是他慢吞吞的從座位上站起,又慢吞吞的甩了甩衣袖,整了整衣袍,然後頂着後面灼人的視線邁腿,哎呀,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故意惡心人的慢悠悠步伐被打斷,小堂倌領着一個姑娘走進了房裡。
姑娘年齡不大,十四五歲的模樣,穿了件草青顔色的夏衫,黑油油的發絲沒怎麼裝飾,就那麼随意編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
彎彎的眉,黑黑的眼,秀氣的鼻梁,算得上白皙的肌膚。
一看就是個乖乖巧巧的小家碧玉。
就是……呃,這個小家碧玉,膽有點大啊!
瞧着面前堵着門一直盯着自己的小碧玉,沈朝陽粗黑的眉毛一挑,到了這會兒,褪去剛剛為了看戲的僞裝,他才算有了幾分真實模樣。
唇角一翹,眉目嚣張。
“來讓爺瞧瞧,這是哪家的姑娘恁大膽,這是瞧上爺了?”
他這話一落,堵門的小碧玉才算是終于清醒過來,沈朝陽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能看到對方慌亂亂的低下頭,興許還會伴随着尴尬和羞窘……好吧,失望了。
明明看上去那麼秀氣的小姑娘,膽兒卻恁大,被他調侃也隻是愣了兩秒,然後便擡起眉眼,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并解釋了緣由。
“不好意思,剛剛有點走神。”
沈朝陽;“……”
哦,是走神啊,真是沒意思。
他立時有些興緻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