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已經異了主,但李儀仍出入自由,很快就在麗正殿找到了李治,彼時的晉王此時的太子,他仍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
隻不過眉間的青澀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穩重。
李儀向李治提出了訴求——她想見杜荷一面。
到底是夫妻一場,理應送他最後一程。
李儀在獄吏的帶領下來到關押囚犯的大牢,此處沒有李儀想象中的那般陰暗潮濕,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裡面暗無天日,蚊蟲也随處可見,還隐約能聞到一股黴味。
最終停在一間牢房前,獄吏便識趣地走開了。
牢房内燭光昏暗,隻能隐約看清有道人影端坐在角落的草席上,看見其身姿,李儀就知道必是杜荷無疑。
“公主來這作甚?”
杜荷早就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再加上牢房外的光線較明亮些,一看便能認出李儀來。她那高貴素雅的衣裙,與這肮髒的牢房格格不入,像是一朵鮮花跌落污泥之中。
聽見角落裡發出的聲音,李儀微微怔了怔,倒不是這聲音有多冰冷或是淩厲,而是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生氣。
如此平靜的話語,卻像是一塊重石落在李儀心口。
“自然是來看你。”
她微微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再平常不過,即便看不清身影,她也仍在往那個方向看着。
靜默片刻,杜荷發出一聲冷笑,滿含自嘲。
但是他沒有再說話,身形也依然沒動,周圍空氣仿佛凝固。
李儀等了一會,知道不會再有回應,便默默歎了口氣:“我是婦道人家,不明白追名逐利為了什麼,隻知道活着最要緊,若不把安身立命放在第一位,名利又有何用?”
“我一直覺得你有大好前途,卻為何要折在這裡,怎能不令人惋惜……”
李儀話說完微微垂下眼簾,面對杜荷如今的處境,她是有些于心不忍,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許久,那陰暗的角落裡才再次響起杜荷的聲音:“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有你所追求的東西,我亦有我的選擇。”
他早知這是一條不歸路,隻是沒想到失敗會來得這麼快,并且如此徹底。
李儀沒再多言,扭頭看了眼旁邊的闌珊。
闌珊手裡提着小籃子,随即走上前蹲下身從籃子裡拿出一壺酒,還有兩個酒杯,分别斟滿了酒,并且将其中一杯放到牢房裡面。
“此為何意?”
杜荷冷冷發問。
“這是你之前贈我的桃花釀。”李儀單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直直望着角落裡的人影,“我便拿這酒與君送别。”
李儀拿着酒杯僵持許久,終于看見角落裡的人影挪動了身軀,緩緩走到了牢房門前,而他的面容也随着光影展現在李儀眼前——他仍是穿戴整齊,一絲不苟,隻是他的面色略顯蒼白,眼底沉寂得像一潭死水。
他彎腰緩緩拿起那杯酒,在李儀将酒杯舉起來時,杜荷稍有遲疑,還是跟着慢慢舉起了酒杯。
兩人隔空碰杯,李儀率先将酒一飲而盡,杜荷也沒再猶疑,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手中握着空酒杯,杜荷的眸光愈發深沉。
這是他第一次與李儀對飲,卻也是最後一次……
眼前人高貴美好,但已是他不可觸碰之物。
“杜荷,夫妻一場,我們就此别過。”
酒已飲盡,緣分也到了頭,李儀最後深深望了眼杜荷,揚唇一笑,随即決然轉身。
至此,他再也不是她的驸馬。
杜荷定定地看着李儀的背影,她方才的笑……為何讓他感覺充滿凄涼?原本沉寂的内心,似乎也被悲痛占據,此一别,就是永别,直到此刻他才終于體會到即将面臨死亡的心痛絕望。
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再也不能相見。
他後悔了。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