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妩了然,故作困倦地揉了揉眼,打了個哈欠。蘇妙弋聞聲立刻回頭,關切道:“小師妹是困了嗎?”
重妩軟聲道:“師姐,我有些頭疼,想回房歇息了。”
蘇妙弋憂心忡忡走過來,伸手探她額溫:“可是方才在雲裳閣受了驚?我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重妩連連擺手,“我認得路,就不用勞煩師姐啦。”
她像隻兔子般從榻上跳下來,向殿外走去。荊雲澗目光微凝,擡步欲跟上,卻被芙媱一把扯住袖角,氣鼓鼓道:“...師兄!你且來評評理,那國師若真有如此神通,為何十五年來從未聽過仙界有這号人物?定是欺世盜名之徒!”
荊雲澗蹙眉拂開她的手:“芙媱,你無不無聊?”
他轉身欲走,又見殷穆嬉皮笑臉地迎上來:“師兄,我方才已經想到了個絕妙的主意!你聽我細細道來......”
一片喧鬧中,重妩早已趁其不備溜出正殿。她甫一踏入回廊便挺直腰闆,眼底睡意蕩然無存。袖中銅鏡嗡鳴着震顫,傳出恨鐵不成鋼的罵聲:“裝病的本事倒是愈發長進了!”
重妩得意洋洋道:“無它,唯手熟爾。”
殘月已攀上飛檐,重妩自信地尋了個方向走去。約莫過了半炷香工夫,鏡中人懷疑道:“...你确定你認得路?”
重妩:“......”
這也不能怪她啊!皇宮中宮牆高壘,宮道蜿蜒如迷宮,她拎着裙擺穿梭于朱牆碧瓦之間,隻覺每一處宮殿都巍峨聳立,雍容奢華——就是長得一模一樣。
重妩悄聲道:“你能不能循着那神器的氣息幫我指個方向?”
鏡中人冷冷道:“抱歉,我不是司南,我不會給人指方向。”
重妩一時無言,正猶疑着要往哪裡走,忽得腦海中靈光一現,輕點足尖躍上檐角,滿意地笑道:“這樣如何?站在屋頂上就不怕迷路啦!”
夜風掀起她素白裙裾,如蝶影般掠過重重殿宇。重妩蜻蜓點水般躍過琉璃瓦,月華淌過腳下連綿宮阙,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瓷器碎裂聲。
她循着喧鬧聲俯身窺去,見那聲音是從前方梅林中傳來。
重妩一向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子,當即将尋神器一事忘到了九霄雲外,躍下屋檐屏息隐在梅樹後,遠遠望見梅林中立着個華服女子,正揚手将茶盞砸在跪地的小宮女身上:“蠢貨!”
她不禁咋舌:得,芙媱皇宮分媱。
“你在本宮身邊當差,竟不知本宮要的是雪嶺雲芽?這漚爛的樹葉子也敢端來!”
朱漆托盤“咣當”砸在青磚上,滾燙茶湯潑了小宮女滿身。那華服美人雲鬓微亂,點翠步搖映着怒容愈顯淩厲:“呵,内務府如今是打量着哥哥戍邊,覺得本宮好欺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跪在地上的小宮女瑟瑟發抖,顫巍巍捧起碎瓷,“内務府的嚴公公說,如今北疆戰事吃緊,雪嶺雲芽今年實在......”
“啪!”
鮮紅指印烙在小宮女臉上。那華服女子染着丹蔻的手指擡起她下巴,冷冷道:“今日姑且饒了你。”
小宮女顫抖着垂着頭,等待被發落。
“你就在此跪上一個時辰長長記性。若再有下次,就給本宮滾去辛者庫刷一輩子恭桶吧!”
那女子狠狠一甩身上披的銀狐氅衣,對四周宮人喝道:“走!”
月色如霜般漫過宮牆,映出那女子半張側臉,重妩忽得眯起眼睛。
遠山眉,秋水眸,容色濃豔如工筆描畫,端的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
美人她倒是見過許多。可眼前這女子格外特别。
因她那半張臉,竟與畫像中的謝夫人生得宛然一緻!
重妩呼吸驟滞,瞪大眼睛仔細端詳那女子,幾乎要脫口喚出“謝夫人”三字。
......不對。
不是謝夫人。
那女子生得柳眉杏目,與謝夫人确有七八分相似,唇角微抿時與畫中人宛如并蒂雙生。隻是她眉宇間盡是跋扈戾氣,生生折了那份出塵氣韻。
重妩漸漸冷靜下來,見那女子被衆宮人侍衛簇擁着離去,難以置信地小聲嘀咕道:“這位…莫非就是那老和尚說的荀貴妃?”
銅鏡中人亦悄聲回答她:“好歹那貴妃也算高門貴女,應該不會是這德行吧...”
重妩不可思議地道:“這人性子簡直比芙媱還蠻橫,那皇帝為什麼還愛她愛得死去活來啊?”
鏡中人沉痛道:“或許,他就好這口呢?”
重妩隻覺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與鏡中人探讨一番皇帝的奇葩審美,忽聽身後有細碎腳步聲由遠到近傳來,一道清朗聲音喝道:
“誰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