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二月,天依舊冷。
診所裡,醫生送走最後一個病人,搓了搓有些發僵的手,攏緊外套坐在爐子邊準備吃晚餐。
這幾天都沒出太陽,霧氣和小雨籠罩着這偏遠的小山村,才不到六點,天就黑了。
醫生剛拿起筷子,還沒來得及夾菜,陳舊的診所大門傳來咯吱一聲響,一道修長的倒影被門口的光斜斜照進來。
冷風往裡灌,伴随着少年略顯清冷的聲音,“你好,買藥。”
醫生擱下筷子,扭頭往後看。
門口站着一個瘦高的少年。少年站姿挺拔筆直,身上套了件黑色的臃腫羽絨服,有些尖的下巴縮進衣領裡,五官精緻,投過來的目光很冷淡。
這張臉帶來的沖擊力有些大,醫生驚了驚,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從爐子邊站起來,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跟他交流,“買什麼藥?”
江時邁着腿往裡走,打量了下診所簡陋的環境,又看了眼旁邊亂糟糟的椅子,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想轉身出去,但想着這是這邊唯一一家診所,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他當着醫生的面撩起衣袖,露出布滿密密麻麻紅色疹子的手臂給他看,言簡意赅,“過敏了,有藥嗎?”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白皙細長,攤在燈光下宛如一件藝術品,所以也就顯得手臂上的紅疹觸目驚心。
醫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問他,“看起來有點嚴重啊,這是怎麼弄的?”
天氣有些冷,江時放下衣袖,把手揣進兜裡。他進來時忘記關門了,冷風往裡吹,吹得他幾乎把半張臉都縮進衣領裡,說話時聲音悶悶的,帶着點無所謂的态度。
“不知道,睡醒就這樣了,你到底有沒有藥?”
得,脾氣還不是很好。
但醫生一看他那張臉,又有點理解了。
他轉身去櫃台裡找藥,邊找邊說,“吃藥隻能緩解,你這個最好還是弄清楚自己是怎麼過敏的,遠離過敏原。”
江時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是看着醫生在一堆藥裡翻翻找找,然後随手撕下三張紙,擰開瓶瓶罐罐開始配藥。
醫生把配好的藥放進紙裡疊起來,裝進小袋子裡遞給江時,“給你開了一天的藥,你先吃,如果吃了還沒好轉,就趕緊去大醫院看看。”
江時接過袋子,忍着手臂上的癢意,伸出手從小袋子裡捏出一包藥,上面用鉛筆寫了個歪歪扭扭的“1+1=3”。
江時:“……”
他問醫生,“這個藥我吃了不會死吧?”
醫生瞪他,“胡說什麼,那害人的勾當我能幹?你個小娃娃,不懂别亂說。”
行吧。
江時給了錢,拿着藥出了診所。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天空飄着小雨,街邊沒有路燈,大部分人家早早就關了門,隻有偶爾幾家店還亮着燈。
冷風蕭瑟,江時在原地站了會,看着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扯了扯嘴角。
誰能想到幾天前他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現在一眨眼身份變換,過敏了還得自己走半個小時的山路來買藥。
事情說起來格外荒唐,幾天前,江時還不叫江時,他姓宋,順風順水當了十多年的小少爺,結果忽然有一天被告知他不是他爸媽的親生的,他的親生母親是來自偏遠山村的一位中年婦女。
就這樣,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方父母完成了交換,他跟着他的親生母親一路輾轉,來到了溪柳村。
滿打滿算,到如今也不過三天。
……
冷風裹着雨往江時臉上撲,他回過神,把藥踹兜裡,離開診所門口。
前面是一家粉館,上面寫着“回頭嘗粉館”幾個大字,江時看了幾秒,撩開擋風門簾走進去。
店裡一個人也沒有,隻有老闆坐在廚房看電視。
聽見動靜,他也不擡,用方言問,“吃啥子?”
江時把下巴從衣領裡擡起來,聲音懶懶散散的,“來碗粉,不要辣椒,不要香菜,不要蔥,不要蒜,也不要姜……”
想了想,他又補充,“肥肉也不要,我不喜歡吃。”
老闆:“……”
他朝位置上看去,隻見剛剛說話的少年站在原地抽出兩張紙,細細白白的指尖捏着紙慢吞吞地擦桌子。
他的動作很笨拙,似乎平日裡很少幹活,擦了半天也不知道擦沒擦幹淨,反正心裡那關過了,紙一丢,一屁股坐下了。
電視在放着還珠格格,老闆埋頭燙粉。
江時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粉上來得很快。
這邊的人口味比較重,一碗粉的精髓全在辣椒裡,沒了辣椒,這粉的确算不上多好吃,白色的粉沉在清淡的湯裡,打一眼看去,清湯寡水。
江時拿着筷子攪了攪粉,試探性地吃了口,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
好難吃。
他不信邪,又吃了口。
然後垮起個臉。
電視裡的還珠格格已經放完了,一個假裝是中藥傳承世家的老頭在賣保健品。
在主持人咋咋呼呼的聲音裡,江時身後的門簾傳來掀開的動靜,冷風灌進來,然後是一道低沉的聲音。
“老闆,要芫荽嗎?”
江時正在試圖吃第三口。
老闆從廚房裡探出一個腦袋,看見來人,露出一個笑,“是你啊,老規矩,三角一斤。”
于是一道裹挾着香菜味道的人影從江時身側穿了過去。
他們說的方言,江時隻能聽懂幾個字,好奇地往廚房裡看了眼。
從他的角度,隻看得見一個高大的背影。
那人太高了,往那裡一站,幾乎把廚房的光都給擋住,這麼冷的天,身上隻套了件薄薄的外套,外套有些短,露出一截手腕,手裡拎着一大筐香菜。
香菜的味道越發濃郁,這粉江時是一口也不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