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
“一有事就躲我這兒,”老先生頭發花白,笑起來皺紋堆在臉頰上,卻滿目慈祥,他拍了拍方轍的膝蓋,調侃道:“拿我這兒當避風港呢?”
“沒,”方轍說,“單純想念您。”
老先生心裡高興,又忍不住嗔怪:“油嘴滑舌。”
兩人寒暄了幾句,他忽然想起點什麼,便問:“你上次話說到一半怎麼急匆匆就走了?”
“趕去過本。”方轍苦笑。
老先生敏銳捕捉到,問:“怎麼不開心?”
方轍支着下巴,監視器的光一片冷白,他被罩在這束光中沉默良久。
老先生怕為難人:“行,隐私的事咱不想說就不說。”
方轍并不覺得為難。簡而言之,他覺得能說,隻是需要想一想怎麼說。
“其實我……”方轍斟酌了幾秒字眼,才解釋:“沒習慣當别人的系統。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他過本時間我忙忘了,遲到半個多小時就算了……”
說到這,他頓了頓,頭埋進手臂裡。
“還總惹他生氣。”
“怎麼惹的?”
“就,”方轍抓了把發根,“我管太多了。”
“他覺得還是你自己覺得?”
方轍回憶了半分鐘,回答:“他覺得。”
“那你自己覺得呢?”
方轍沉吟片刻,郁悶地說:“守則上就這麼寫的,系統要和契約者形影不離,凡是以他為中心,保護他不要受傷,每時每刻照顧他的情緒。”
好像隻有在他這兒方轍身上的精明與淩厲才會暫時藏起,脫變成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就像真正的家人,外面再運籌帷幄,雷厲風行,回家來也隻是一個孩子。
老先生和藹地笑着看向方轍,決定教會他些東西。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成長環境、接觸的朋友、受到的教育不同鑄造了人不同的性格。”老先生說,“你說是第一次當别人的系統,那有沒有想過他也是第一次當你的契約者。”
似有電流經過方轍大腦,他神情空白,略顯呆滞地微微瞪大眼睛。
“人和人的相處畢竟與人和系統的相處不同,況且他并不知道你是他的系統,對不對?”老先生說,“人和人的相處講究循序漸進。你想親近他,保護他,陪伴他無可厚非,可那孩子呢?對你一無所知,所以你的行為在他看來和耍流氓無異。”
“方轍。”老先生輕輕覆上他的肩膀,“他承受了太多不公平,自然要比常人多一份警惕心。幾個月來,他習慣了獨來獨往,性子呢,按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叫做慢熱。我呀,希望你給他一點空間,一點熟悉彼此的空間,好不好?”
“熟悉……”方轍若有所思地細細琢磨,最後兩手一托腮,面露難色,“就不能一步到位嗎?”
“嘿!”嘴皮子磨皮了還一竅不通,老先生瞄着他後腦勺來了一巴掌,“你想怎麼到位?”
“就……”
剛剛滿腹惆怅的人,突然收了聲,眉稍輕挑,目光定定地凝在監視屏。
“怎麼了?”
老先生不解問道。然後他就看見方轍的眼尾唇角不知何時滲出來笑意,摻着壞的那種。
方轍他爸當年廢寝忘食把他這張帥臉構建起來,想他走得是處變不驚,高風亮節道路。
“壞”這個字居然能被肉眼看出來,可想而知他心裡憋了多少斤,才能浮現在臉上。
老先生頓時預感不好。
監控畫面一共十二塊,他注意力全在右下角,那塊的監控對準的是特殊電梯内部。
此時畫面中心立着一個人,戴了頂黑色帽子,穿着簡單的白T闊腿褲。
他應該剛進電梯,擡了下帽檐,等了兩秒似乎才想起自己要做什麼,接着便将通行證扣入卡槽,指尖先是在兩排按鍵間遲疑,頓了一下,才選擇十五樓摁下。
沒亮。
電梯内的人再試二十,仍舊沒亮。
監視屏太小,老先生眯起眼湊近,和方轍頭挨着頭。
隻見電梯裡那人的胸膛到肩線起伏了一下。緊接着下一秒,他就從二十一樓開始一路摁到四十五。
整個監視屏畫面随着他的動作一抖又一抖。
老先生:“…………”
飽受摧殘的電梯按鍵,在他摁下四十六樓後劫後餘生。
——因為四十六的按鍵是第一個亮的。
那人摁完又拉低帽檐,退到電梯角落。
這部電梯外觀深灰色,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僅供大樓核心人員搭乘。上下都需要通行證。一到四十五層,普通電梯能到,至于四十五層以上,隻有它能到。
所以看看他這不熟悉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老先生想着摸進褲兜裡,他得在事态嚴重前知會安全警衛組一聲。
結果老先生号碼還沒輸全,旁邊入鏡一隻手,不由分說撈了他的傳信器就走。
“你小子,哪去啊?”老先生喊。
方轍推開門,笑着晃了晃手裡的傳信器。
“邂逅友人。”
-
走廊裹在白熾燈的光暈裡,角角落落皆是儀器運轉的細微嗡嗡聲,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墨油味。
偶有一兩個研究人員懷抱文件夾,在幾道門間穿梭走動。
顧汀藏在樓梯口門後,觀察兩分鐘确定沒人發現,他帶上門,雙手抄兜,轉身擡腿踩上台階。
他在監控眼皮子底下去四十六層是個幌子。
顧汀臭着臉一步橫跨三道台階,心情和一坨爛西紅柿不相上下。腳下的台階被他踏得咚咚響,像開着挖掘機碾過。
破樓,炸了拉倒,一了百了!
想到這兒,他突然就笑了,甚至在腦子裡描繪了一幅大樓坍塌,系統崩壞的圖。
樓塌了,然後呢,然後他說不定就回家了。
不至于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蒙在鼓裡。
拐角處的數字不斷更換,從46逐漸變成55。
顧汀停在這層。
四十六到四十五樓的樓梯口上了把鎖,五十五往上還有二十多層。内部構造簡約清晰,環境一塵不染。
顧汀耳力好,一路走上來,除了每層儀器運作發出的固定聲響,其他的聲音卻很模糊。
是隔音好,還是……别的什麼?
他這麼想着擡手準備拉開一點門縫。
然而下一秒——
咚!
顧汀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從後死死壓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