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聞言,神色分明一滞,而後整個人忽而嚴肅起來,向妘不墜走近幾步:“你是?”
妘不墜沉吟着,摸不準對方如今究竟如何看待流雪門,便故作高深:“我認得你,你卻不認得我。”
阿竹又走近一步,雙眉一沉,忽伸指一點,淩厲靈力直刺向妘不墜面門。
妘不墜眼疾手快,迅疾拍開那強橫力量,向一側避開。
隻這分神片刻,周身火氣稍滅,刺骨嚴寒頓時灌入體内。妘不墜下意識催動靈力化去,那嚴寒卻忽而暴盛,刹那幾将血肉封凍。
“嗯?”
妘不墜陡然一驚,連忙運轉禦火術,後背卻忽一暖,溫和靈力淌入,将那嚴寒迅速驅逐殆盡。
“你不是……”
阿竹收手,定定看着她:“你究竟是誰,如何知道這個名字的?”
妘不墜不答,卻指指一旁分身:“此事說來話長,我要是再找不着新辦法抵禦這毒瘴,可講不完哪。”
阿竹歎息一聲:“其實并不是什麼秘密。隻是我這辦法,說來怕害了人。”
妘不墜莞爾:“說來聽聽也無妨。”
“一個字,從。”
“此字何解?”
阿竹擡手,将衣袖推至肩下。隻見那手臂上斑斑駁駁,新舊血肉交錯橫生,宛如萬千蜈蚣匍匐其上,看去甚是駭人。
妘不墜不覺幻痛,遲疑問:“這是?”
“此招甚險,好在沒出大差錯。”阿竹道,“既然這毒瘴之威遇強則強,我便嘗試蟄伏,任由那寒毒侵入血肉,稍加以引導,不至于損傷心脈。”
妘不墜已猜得大概,果聽她繼續道:“然後,就将那壞掉的血肉連同骨骼像剜下果子上生藓處一般棄去,催動靈力生發出新血肉骨骼,再重複十次,百次,千次。”
阿竹默默将衣袖放下,雙眉輕輕擰起:“在那重複之中,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死去了無數回……不過,到頭來還是活着。後來,我便漸漸不懼這毒瘴了。”
“這……”
妘不墜神色複雜,心下遺憾,勉強笑道:“果然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阿竹緩緩點頭:“我也不知當初我究竟怎麼那般執拗,偏偏不服,心想反正世上再沒什麼好牽挂之事了,就想賭上一賭。賭輸了,此魂再入輪回,一切從頭開始,賭赢了,就當是哄自己一回。”
她頓了頓:“其她人的辦法麼,我不知曉詳細,有些記不清了,不過也可以大概提一提。你看看,有沒有能用上的。”
妘不墜忽問:“沒有牽挂之事麼?”
“什麼?”
阿竹又是一愣,想了半日才反應過來,不覺無奈一笑:“當年正是輕狂時,心緒大起大落,多少有些難以捉摸。如今提起,且當笑料聽罷了。”
妘不墜點頭,試探道:“那現在呢?”
“現在……”阿竹遲疑片刻,“會想起兒時救下我那個姊姊,偶爾也會想起一位故人。也不知她們當今如何了,還在不在人世。”
她再度看向妘不墜,眸中熠熠:“這天底下,隻此二人喚我那個名字。你身法與那個門派全然不同,莫非,是認識恩人姊姊?”
“非也,非也。”妘不墜神秘一笑,而後話鋒一轉,“剛才說到其她人的辦法,我來聽聽。”
阿竹目光稍黯,答道:“有人以遁地術減少與毒瘴接觸時間……”
“遁地術!”妘不墜一拍手,“隻想着不能往天上飛,倒忘了還能往地裡鑽。”
“不過遁地術也頂多到這裡了。”阿竹道,“施展遁地術時不能再疊加其它功法,到此山那一面時,毒瘴深深滲入泥中,還不如直接行走便于化解。”
妘不墜蹙眉:“那邊毒瘴這麼厲害啊。”
“那一面毒瘴與這一面不太一樣,确實也厲害許多。我曾想像克服這邊毒瘴一般去那邊修煉,卻發覺行不通——你去了就明白了。”
妘不墜看了眼身旁分身,粗略估算一番,想來還能支撐一會兒,當即登至山頂,舉步向另一面毒瘴去。
方行去幾步,便察覺身側湧起巨力,那毒瘴竟似活物一般,胡亂揮拳向她襲來。妘不墜始料不及,旋身卸去那詭異力道,往分身上一引,分身竟霎時凋敗。
她心下一震,急急抽身退出來,指尖分身符一燃,新分身顯現。
“哎呀,太浪費了!”
妘不墜低低自語一聲,而後向阿竹道:“那邊毒瘴……是活的?”
阿竹輕輕颔首,笑道:“看來,你這招,去那邊也不好使哪。”
“讓我想想。”
妘不墜心下不服,又恐再浪費掉一張分身符,便轉過身,望向深谷之中,暗自嘗試與那毒瘴相抗。
世人似偶爾有些奇怪默契。妘不墜來時曾想,千萬載間,那麼多人來過此地,就算大多被攔在了山腳,世世代代累積下來抵達這山巅之人也不算太少了,卻竟是不曾留下半篇詩文叙此間光景。隻幹癟癟幾句提到毒瘴、小冥河與冷月草,草草将後二者奇特之處點過,便無下文了。
不過如今親眼目睹,又覺許是文字在此等風光下難免蒼白,世人便自覺避開,唯恐留下些無力字句,反倒成威名中再難抹去之缺憾。
好生蒼茫,好生寥廓。
妘不墜心下輕歎。
在她原本想象中,這幽寒谷應狹窄逼仄,怪石嶙峋,阒寂之中,隻聞幽幽泉聲在漆黑間低吟——處處陰冷駭人才是。
天色昏暗,淡煙般毒瘴間,山巒隻見個模糊輪廓,起伏綿延至天邊。那小冥河水勢浩蕩,自九霄外轟然垂落,洩入山巒擁簇之中。
或是水面寬廣山谷開闊之故,那小冥河望去似乎不見得遠。可據阿竹所言,便是小冥河岸離此山最近之處,也有二十餘裡。
“想出辦法了麼?”
一刻鐘過去,阿竹見她還無反應,笑問道。
妘不墜咬唇,原本動了一路瞬移過去的心思,可二十裡路疊加下來,不知會積攢多少反噬。
“其實,方才我所提不同人的不同辦法,都隻能到這山頂。”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