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星星點點碎光自山野間升騰,夜風起,便散作一團團靈氣,消融在風中。那重見天日的草木竟似回青了些,搖曳着,蓬勃着。
腥氣也散盡了。
姜見微停在妘不墜身後,松了口氣。
南風看向那灰衣人,眉頭輕蹙,眸中微光閃動:“你……”
那灰衣人緩緩起身,扶了扶帷帽,背過身去,就要離開。
南風提聲:“阿雨!”
蘭雨腳步稍滞,南風已一步上前,伸手向那帷帽摘去。
蘭雨閃身避過,擡手一擋,飛退至身後屋檐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師母,她是……”
南霜望着那道灰色身影徹底不見,心下已猜得幾分,卻見南風搖搖頭,示意她停下。
南風又擡頭望去,輕聲自語道:“倘若你真的那般痛恨流雪門前塵,這次又為何出手幫忙呢?”
南霜沉默片刻:“看來我們無論搬去哪裡,它們是必定要纏上了。按其她門派意思,我們大可告知她們,着手預備反擊。”
南風輕笑:“你這回去,她們是不是說,之前的不作數,就當個人恩怨了?”
南霜一怔:“沒有,呃,結果倒是不差不差。”
“所以,這回她們照樣會不以為意的。她們覺得這把火燒不到她們身上,就總有各種理由不去追究,還能充當一回心懷大義者。至于我們……哈,以死謝罪就是唯一出路嗎?”
許是最後一句激進了些,南霜不由得避過南風目光:“不過,另外還有幾個不相幹的門派也受到襲擊。雖然與我們所遭遇的不能比,但……我想有一必有二,既然它們會再來與我們糾纏,應該也會再去侵擾其她門派。”
“它們還襲擊了其她門派?”南風目光微凜,“這是為什麼,它們瘋了?”
南霜搖頭,苦笑:“我也不知道。如果隻是為了幹擾視聽,那似乎頗有些多此一舉了。”
姜見微插話:“會不會是其她門派與它們也有過節,隻是你們不知道?”
南霜笑意變冷,又搖頭:“如果這般,這回她們就不是這個反應了。”
南風歎息:“如果能跟它們好生談談就好了。”
“那,師母,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南風沉默,心下也沒了主意。照目前看來,除非一路躲避,一旦墜微二人離開半步,流雪門怕是難逃一劫。
天地偌大,竟無一隅安身之處?
妘不墜看向翻墨:“要不,你去問問?”
翻墨白她一眼:“上次你忘了嗎?它們甯願死,也不肯跟外人交流,我去也是一樣。”
姜見微道:“一直逃也不是辦法,它們能失誤千萬次,你們隻失誤一次就是滅頂之災。”
她側頭向妘不墜:“這幾日我們一人留在這裡,一人去外邊打探消息,如何?”
“不必了。”
妘不墜一句“好”尚未說出口,南風卻搶先做出決斷。
南霜心下一震:“師母?”
南風閉目,一擡手,熾盛光芒現于手心。
隻刹那,衆徒子腰間門人佩盡皆震顫起來,琅琅作響,一道道赤色裂縫現出,如雜亂傷痕,觸目驚心。
一旁燈籠中火焰劇烈戰栗着,幾番明滅不定,如浴狂風中。
“掌門!”
南嫣大驚失色:“阿風,停下,不要沖動!”
“師母!”
南霜攥緊那枚門人佩,慌亂拉住南風衣袖:“不,不要,不要……快停下,求你了!”
“砰!”
清脆聲綻開,碎玉撒了一地。
燈籠驟然熄滅,夜色淋下,似有萬般慈悲,遮去衆人眼眸。
萬籁忽止。
南霜雙瞳顫動,兩行淚霎時滾落,緊攥着的鋒利碎片割出一道血口,一抹殷紅悄然染透手心。
這一切太過突然,衆徒子皆驚愣在原地,四下寂靜無聲。
南風睜開眼,眼前卻漆黑一片,不能辨物。片時,一簇火苗躍起,點燃燈籠,重新撥開夜色。
妘不墜放下燈籠,與姜見微默然退至一旁。
“掌門……”
南風頹然,捧起腰間掌門佩,看向不知所措的衆徒子,勉力輕笑道:“以後,我不再是你們掌門了,它們也不會再為難你們了。”
南霜将那鋒利碎片攥得更緊:“師母,你這是……”
“你們去掉流雪門徒子這層身份,與前事便再無半分幹系——本來也不該讓你們承擔這苦果。”
南風擡頭,向茫茫夜色中望去:“好歹,當初我還親眼見證過這一切。可你們呢?你們當中大多數人,連門中有鎮邪鈴一物都不知,憑什麼被牽扯進來?”
“掌門!”之前在主陣眼被蘭雨推開那徒子擦去嘴角血迹,上前一步:“我們本是無家可歸之輩,是流雪門救了我們。既承恩情,就該同承患難!”
“不該!”
南風定定看向她:“既有生路,為何枉死?你們母父皆死在邪祟手下,如今修煉有成,要說該怎樣,那也該回去人世間斬除邪祟——而不是背上莫名其妙的罪名,糊糊塗塗變作一堆無名白骨!”
她深吸一口氣:“快走,現在就走!”
衆徒子默然半晌,見南風神情毅然,不似有半分心軟反悔之迹,不覺皆撲簌簌落下淚來。
“可是,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去哪裡都可以。”
南風語氣稍緩,卻仍無退步之意。她疲憊一笑:“隻此人間就何等廣袤無垠。山川草野,人群世外,你們一身本領,隻要想去,都可以去。從此以後,自己的路,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如是而已。”
“可是……”
“走!”
夜色一角,無人覺察處,一聲幽幽歎息傳出。翻墨兩耳微動,即刻側頭看去,卻見聲音來處空空如也,阒無一人。
妘不墜循她目光看去:“怎麼了?”
翻墨輕輕蹙眉:“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