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妘不墜小聲自語,蹲下身去,伸手觸向那蓮葉。
那蓮葉果真觸之即碎,化碧光蹁跹而舞,在空中挽了個花,遊龍一般迅速鑽入水中。
正怔然,腳下水面忽而震蕩起來,幾乎站立不穩。妘不墜心中一凜,謹慎騰飛數丈去,卻見眼前那怪石在劇震之中竟拔地而起,頃刻間便直沖千尺餘。
一把劍!
先前那怪石,原隻是劍柄末端。
碧空驟然一暗,萬星即明。河漢璨璨低垂頭頂,仿佛觸手可及。
妘不墜活過千歲,連滅世大劫都親身經曆過,當下仍不免心下震蕩,借漫天星輝定定望向那劍身,戒備着靠近。
一聲清嘯!
循聲低頭望去,并非鸾鳥神禽,卻是那無際水中一頭大魚,白首赤喙,身生兩翼,振翅繞劍身飛躍遊弋,靈氣郁郁。
“這是!難道……”
妘不墜見那大魚貌,頓時想起臨行前贈予永晝那隻埙,心間更是劇震不已。那埙形,可不就是這大魚麼?
那大魚徐徐上飛,終飛過劍身,一頭紮入劍柄上端正中。那劍柄處赤光霎時澆下,片刻便覆滿劍身,緊接着一聲铮鳴,一道劍氣激蕩而出,似要将天地攔腰劈折。
妘不墜忙結出印記抵擋,那道劍氣卻無阻無攔般連人帶印記貫穿而過,直蕩向天盡頭。
還好,此劍氣中并無殺意,隻凜冽一道風過去,毫發無傷。
妘不墜松了口氣,餘光瞥見覆于水面的雲氣由遠及近一層層沸騰起來,縷縷如根須倒垂,向天穹伸去,而後碎開,迷蒙一片霧色,被星輝照得雪亮,将那巨劍隐去。
一點一點赤光作文字在茫茫之中顯出,仿佛鋪開一卷書——隻是這卷書實在太大了些,将天地都填滿,如傳說中神谕一般。
“積玉化春波”。
這應是此功法之名了。妘不墜擡頭望去,見了此名,稍覺遺憾。
“聽名字還是與五行之水有關。可惡,偏偏是我短闆。”
再往下看去,前面是一段序言,大抵是說民間春種秋收,如何如何萬千歲月,朝盼瑞雪,暮盼文鳐雲雲。
此功法便由瑞雪得名。凜冬之末、初春回暖之時,冷冽雪水将蟲害之患一并清掃去,為來年豐收之兆。故此功法至寒至厲,本為蕩清世間惡煞而生。
妘不墜讀至此處,欣然自語:“這個我喜歡!”
往後是些簡短套語,序言就此收尾。妘不墜凝了心神,細細領悟,掌心腕間赤光漸起,靈力輕淌身側。
這一功法似乎也是舊世傳承,還不曾以今世那套體系改編過。論難度,前幾式似乎與舊世高階功法相仿,于妘不墜而言倒是還算順利,隻一個時辰便将前幾式領悟得大差不差。
妘不墜指尖赤光輕點,周遭霧氣頓時凝成冰碴,卷作一小團冰風,四方霧氣紛紛被吸入其中,而後驟然縮緊,爆碎開來。
妘不墜揮袖一擋,心下略驚。雖隻用一絲靈力,且隻是前幾式,那爆碎之力應能破掉中階禦守類功法——尋常高階功法已遠不能及,不知修得圓滿時當如何威猛。
好一個“至寒至厲,勝初融雪水,滌蕩天地。世間惡煞,就此清淨”!
妘不墜想起序中所言,不覺肅然。
——而且,她尚且還是不善禦水之人,倘若換做個善禦水之人呢?
或者,如若有能與之匹敵的、與五行之火有關的功法,她還能發揮出更強威能來。
隻是……萬籁門竟有如此絕技不曾示人,實在是意料之外。
往後幾式為功法核心,想來一時半會難以悟透。妘不墜并不急于求成,先将正文記下,而後懸空盤坐,靜心沉思。
“不就是啃硬骨頭麼?再硬,能比我命硬?”
此言自是調侃,隻舊世裡許多人當真如此說過。她當然不信,畢竟一路倒楣透頂,任誰看也是爛命一條。
果然晦澀許多。
不知耗去多長時間,才堪堪将下一式磨下。嘗試一番,威力卻不盡人意。妘不墜皺眉,便不再繼續往下修習,将這一式反複琢磨,尋找症結所在。
天地清寂,惟餘平緩吹呴聲息。若非一吐一納尚有些微動靜,隻似光陰就此停滞。
嘩!
仿佛一刀劈開阒寂之境,身下如鏡水面湧起巨浪,拍散那片霧氣,字迹随之滅去。又聽一聲鸾鳥似的清鳴,那大魚拍翅從劍柄飛出,遁入水浪之中。
妘不墜猝然睜眼,卻見周遭光景折木般迅速倒伏下去,随後渾身一顫,虛空中似有無形力量向她頭頂一擊,感識連同神魂頓時墜入混沌之中,恍惚一片灰白。
案前那靜坐的身影一震,緩緩睜開眼來。
玄貓蹲坐案上,一雙金瞳死死盯着妘不墜。見她醒來,慢悠悠踱步至一邊,癱下了。
那木牌仍握在手中,隻是其上赤光已經滅盡,難怪幻境坍塌。
“阿墨,你做什麼?”
翻墨道:“你倒好,在這裡一坐就是三日,兩耳半點不聞窗外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死了個人呢。”
“三日?”
妘不墜一滞,倒不曾意識到已經過去這麼久。她也不惱,隻一戳翻墨腦袋,笑道:“一天天說些什麼诨話,我哪那麼容易死?”
“我不是擔心你。”翻墨往後挪了挪,擡爪指了指窗外,“外面又打起來了。”
“又打起來了……誰跟誰?”
妘不墜尚有些恍惚,下意識問道。随後反應過來:“是又有靈怪來了?”
“那不然呢?”
翻墨白了她一眼:“打了快一個時辰了。”
“你都不急,我急什麼?”
妘不墜說着,起身走至窗邊,循嘈雜聲向外望去。
當下應值夤夜,護山結界光華流轉,隻将四下照得如白晝一般,竟比來時所見更甚。妘不墜隐隐覺察情形有異,便問:“這次來得比上次還多?”
“不一定,也許這次就一個。要不然我想不通,怎麼到了這時候,有人還不出手。”
“一個,這麼厲害?”妘不墜努力朝交手處望着,“它們幹嘛跟萬籁門過不去,真是奇怪。”
翻墨一骨碌翻起來,走至她身邊:“走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你去問?”
翻墨沉默,連嘲諷都省了,轉身一躍,一爪将門撥開,溜了出去。
萬籁門東山之巅。
絲竹聲嘈嘈切切铮铮琅琅幽幽咽咽,靈力随聲潑灑,霞色染透天邊,隻似日出一般。百餘名萬籁門徒子各持法器,浸在霞色之中,陣法紋印若隐若現,将衆人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