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很快領進一隊披甲虎衛,見狀紛紛持戈對準了葉知則,将他圍在中間。
“阿禾!阿禾!”太子迅速趕到林沼禾身旁,快速試了試他的鼻息,驟然一驚,“葉知則,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
林沼禾氣息全無,被符紙封住了魂魄,若不解除封禁,時間一久必會形同廢人。
趙初荔心中泛起一陣難過,但她隻咬住了唇,沒有說話。
“還不快救人!葉知則,阿禾若出了事,本宮要你拿命來償。”太子喝開虎衛,“讓他過來。”
葉知則卻一動不動,隻透過人群看着趙初荔,目光帶着執拗的瘋勁,趙初荔垂着眼,像是事不關己的泥塑。
慕朝華緊張不已,林沼禾是聖人看中的驸馬人選,林太傅的嫡孫,若在她的宴席上出了事......
“葉知則,萬事都好商量,現在最要緊的是救人,本宮實話告訴你,林禦史若是出事,不僅你擔不起,連整個葉家都擔不起。”慕朝華疾言厲色。
“既然萬事好商量,還請皇後娘娘莫忘了金口玉言。”葉知則在趙初荔身上求不到答案,便轉了心思,先依皇後和太子所言救人。
他大步走到林沼禾身邊,食指指端燃起一簇金焰,将這道金焰緩緩注入林沼禾的眉心,金焰消失後,林沼禾背後的符紙自動脫落,便猶如溺水之人,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悶響,重新恢複了呼吸。
趙初荔松了一口氣,她壓下心裡的愧疚,将矛頭指向了葉知則:“姐夫,你三番五次如此,到底是想怎麼樣?”
葉知則苦笑一聲:“荔荔難道不知我想怎麼樣嗎?”
他轉向皇後:“皇後娘娘恕罪,知則自知罪孽深重,不管娘娘如何處罰,都絕無怨言,隻是我對荔荔情深難忘,還請娘娘作主,廢除我與七娘的婚事吧,知則今日進宮,正是為了這唯一心願。”
慕朝華沉着臉,望向了趙初荔:“十娘?”她雖然氣惱宴席被破壞,卻态度暧昧,似乎盼着趙初荔能回心轉意。
趙初荔被她盯着,心裡漸漸發寒,慕朝華從一開始就支持她與葉知則的婚事,後來又看上了虞守白,甚至不顧阿爺讓她嫁權門的意思,這是什麼緣故?
不管什麼緣故,今天這局,是為了打擊寶霖殿而設的,她回過神後,道:“母後,那日阿爺親口下令,讓蘇貴妃查明退婚一事是否屬實,若葉家真想退婚,也不會勉強,您是親耳聽到的。”
慕朝華神色幾變,帶着深意點了點頭:“确有此事。”
葉知則激動不已:“荔荔,這是真的嗎?聖人真的同意退婚?”
趙初荔正色道:“姐夫,你與七娘的婚事與我無關,但今日你擅自動用法術傷人,傷的還是母後宴請的賓客,這筆賬是必須記在你頭上的,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錯了就是錯了,請姐夫向林禦史道歉。”
葉知則怒意上升:“若非七娘不肯放手,你又将在今日擇定驸馬人選,我豈會心急如焚?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他把你搶走?”
“是七娘不肯放手,還是你沒把話說清楚?若你真要退婚,蘇貴妃怎會不知?阿爺又怎會不知?”趙初荔按照計劃,步步攻破。
太子指揮衆人把林沼禾扶到旁邊休息,回來後聽到這番對話,眼裡閃了一下。
原來如此,荔荔的目标是蘇貴妃。林沼禾無辜受傷,都是她耍的花樣。他狠狠刮了她一眼,隻見她心虛地挪開了目光。
葉知則氣得發抖:“那日七娘帶人打到攬霞宮,你親耳聽到我提出退婚,是或不是?兩宮的人都是人證!還要我如何證明?”
趙初荔轉向慕朝華:“母後,可是蘇貴妃她說,葉家根本沒提退婚。”
慕朝華剛想開口,便被太子打斷:“即便你當衆說過退婚,可葉家并未提過,你還是七娘的驸馬。”
“太子殿下!我早就已将退婚的文書派人送給了蘇貴妃,您若需憑證,我可用法術呈現當時的場景,送信的人也可作為人證。”
太子冷冷道:“你倒是準備周全。”說完對趙初荔使了個無奈的眼色,“蘇貴妃是你我的長輩,此事要請阿爺和母後決斷。”
趙初荔心中狂喜,杏眼彎了又彎,對太子阿兄欲言又止。
慕朝華看着他們兄妹二人的眉眼官司,也是啼笑皆非:“好了,既然葉公子已經提交了退婚文書,蘇貴妃那裡我自會去問,不過荔荔說得對,林禦史無辜受傷,葉公子必須道歉,至于退婚一事,自有聖人最後定奪。”
葉知則隻好忍着難堪,來到林沼禾座席前,草草行了一禮:“林禦史,得罪了。”
林沼禾不顧身體虛弱站起來,目光毫不退讓:“葉公子,即便你與七殿下退婚,十殿下驸馬的位置,也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在大明宮擅用法術一事,我會呈報鑒鏡司,請吳大人裁決。除妖門有禦史台随時監督,早已跟過去不同,做任何事都要經得起推敲,還望葉公子今後小心行事。”
太子叫了一聲好,對衆人道:“今日不瞞諸位,正是要替十娘選定驸馬人選,各位都是才華橫溢之士,方才的小插曲都不要放在心上!”
趙初荔譴責地看向太子,可太子視而不見,反對她加重了語氣:“荔荔,還不敬在座諸位一杯。”
太子對荷月稍作示意,荷月隻好擡上了酒盤,勸道:“殿下,别讓太子為難。”
公子們摩拳擦掌,舉起酒盞:“多謝十殿下賜酒。”就連林沼禾也臉色蒼白地強撐起來,不肯錯失。
趙初荔隻好依言,向衆人敬了一圈,剛把酒盞送到唇邊,準備一飲而盡,葉知則那厮竟然大步流星而來,飛快将酒奪到手裡,代她飲下,一滴不剩。
趙初荔愣住了,贈送他一記白眼後,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這時,慕朝華身邊的女官匆匆走出含涼殿,去向聖人禀報。
殿外深廓的廊庑裡,内侍們正挨個點燃明瓦宮燈,雲母貝片的光澤奇彩炫目,一盞盞宮燈排列起來猶如銀龍,盤踞在含涼殿的瓦檐下。
暮色已至,穹廬深藍,明燦的宮燈環繞一周,從高空鳥瞰,宮殿便猶如一個鑲嵌着夜明珠的寶盒,揭開屋檐的蓋子,就能取出藏在其中的至寶。
微風怡蕩,融融洽洽地搖晃着宮燈,随着夜幕加深,風力漸變冷厲。
宮樂大作,雅頌莊重,有公子舉杯邀詩,向趙初荔展示才學,趙初荔心不在焉,舉杯回應後,她也并不飲酒,隻是放在一旁,轉頭催促荷月:“去看看皇後的人回來沒有。”
荷月剛走到門口,臨月便帶着趙初荔的披風趕到了,荷月松了口氣,沖裡面努努嘴:“我去去就來。”
臨月進殿後,先給趙初荔系上了披風,眉毛皺成一團:“若不是在大明宮,我都疑心有妖邪作怪呢,怎的忽然變那麼冷了!”
趙初荔撫了撫胳膊,這熟悉的感覺也令她有些發毛,她望着殿外的天色,喃喃道:“有宗師親設的蒼生大天符陣,宮裡應該不會有事的。”
臨月憂心忡忡,暗自攥緊了袖裡的符紙,她曾是除妖師,敏銳異常,即便有蒼生大天符陣,她也隻信自己的感覺。
環視一圈,見葉知則也在場,臨月遂起身去到他身邊,低語了幾句。
葉知則熱血沸騰,一心惦記着退婚,被臨月提醒後頓覺一盆冷水潑下,後脊梁直發寒,他來到殿外凝神觀望,心裡從不信到懷疑,最後隻剩下深深的栗意。
風力瞬間狂暴,太液池邊的柳樹揮舞着枝條,猶如魔爪在空中亂撓,水面波瀾大興,像鍋裡的開水沸騰跳動,一艘小船平穩地劃向岸邊,似隔空漂浮在水面上,船頭立着一個漆黑的人影,正是手持荷花的張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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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月在路上遇到皇後的女官,噙笑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姐姐,殿下讓我來看看,有什麼忙可以幫的。”
那名女官老練地一笑:“聖人對寶霖殿發了火,一切如殿下所願。”
荷月飛快将自己的和田玉镯撥到了她的手腕上,欣喜道:“多謝姐姐。”
女官深深地看她一眼:“不過是順水推舟,殿下無需這般客氣。”
荷月滿面讨好:“哪能白白勞動姐姐一趟?既已如願,我這就去禀告殿下。”
女官笑着松開她手,荷月正要轉頭離開,一襲黑魆魆的人影帶着寒涼至極的勁風,從不遠處倏地飄過。
兩人蓦地驚呼,那具人影便微微回首,手中荷花輕輕一拂,兩人立刻原地僵定,倒在了地上。
張漼的影子繼續靠近含涼殿,勁風過處,留下詭異的冰寒。
影子繞着含涼殿飄了一圈又一圈,葉知則站在明瓦宮燈下,面色變得紙白,冷汗浸透了全身。
大明宮修建至今已有一百三十餘年,當初宗師親自設下的蒼生大天符陣,在今晚竟然失效了。
白霧漸起,寒意刺骨,結界在四周漸漸形成,他當機立斷,放出示警信哨。
尖利的哨音穿透夜空,炸開巨大的綠色火焰,給大明宮鍍上了一層瑩綠的光,詭異森然,動靜驚動了整座永安城。
葉千岩聽見哨音,立刻走出書房,隻見女兒葉眉蛟迎面跑來,如臨大敵,父女倆望着火焰燃燒的方向,臉色鐵青。
“是大明宮,阿弟放的信哨!”葉眉蛟聲音微微發顫,“怎麼可能是大明宮!”
葉千岩來不及再想,立刻飛奔出院子,葉眉蛟咬牙追上,父女二人翻身上馬,奔馳如風,朝大明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