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次日雨停,天還未亮,嫔妃們陸續已到重玄門外上車,等侯皇後登車輿。
虞順儀為人謹言慎行,一慣不出差池,她是來得最早的一批,和同等級的幾個二品妃上了一輛寬大的馬車。
車簾被掀起,一盞明亮的琉璃燈挑開昏昧的視線,嘉月遞進一盒攬霞宮準備的水晶龍鳳膏,目光在各位身上打了個轉,笑盈盈道:“這是我們殿下孝敬各位娘娘的一點心意,萬望莫要嫌棄。”
虞順儀和諸位自然颔首道謝,客套幾句,嘉月将她的裝扮從頭到尾記在心裡,翩然離去,從提前準備的衣飾中挑出一模一樣的,捧給令月,笃定道:“一絲一毫也不會錯!”
令月接過去,心裡并不懷疑,嫔妃所用的一切皆出自尚衣局,且按照位份各自有例,虞順儀其人又從不出挑,不會有别出心裁的打扮。
她掀起車簾,遙望向鐵灰天色中,那座雄伺後宮的坤儀殿,巨大的酸澀湧上喉嚨。
幾名内侍從殿裡出來,朝着重玄門方向小跑,後續女官和宮婢緊跟着魚貫而出。
重重錦繡朱華圍裹中,慕朝華牽着趙初荔,似感情至深的一對親母女,徐徐而來。
慕朝華目含悲戚,嘴角下沉,衆人不苟言笑。
趙初荔身穿天水青的小衫襦裙,低挽素髻,亦步亦趨。
令月飛快将頭扭回,深吸口氣,口吻愈加鄭重:“下車迎駕吧。”
攬霞宮的人心中滋味各異,各宮嫔妃也紛紛從車中下來,向皇後行禮,虎衛們金甲披身,铮铮護衛在皇後的車輿四周。
趙初荔陪皇後坐了一段路,才移換到她自己的翟車上。
令月扶她靠坐好,一擡眸便看見她滿臉淚水,心髒遽然被捏緊。
荷月幾人面露驚慌,隻有令月很快不動聲色,甚至還露出了輕松得體的笑容,隻是聲音啞得厲害:“兩年了,若娘娘泉下有知,殿下一切平安無虞,定會感到心安的。”
趙初荔緊緊閉上眼,好像一個字也聽不見。
翟車在行進中有節律地搖晃,嘉月用蘸濕的香綿輕輕按在她的臉上,馥郁的百花香湧在鼻端,她眼皮動了動:“别上太多粉,不然阿娘會吓到的。”
車内噗嗤發笑,嘉月的手又快又穩,找準翟車颠簸的節奏,很快給她上了一層輕薄均勻的底妝,又用提前調好的顔色膏子,在眉心處勾描出一朵天水青的櫻花。
肌底的白融合了脂粉,這朵青櫻愈發顯出她眼仁中的冷,墨霜似的眸子像兩粒透着青光的黑珍珠,一颦一蹙間,襯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似乎都蘊着一層珠層的輝。
“可以了。”嘉月端詳道,随後舉起一輪十二生肖銅鏡,“殿下滿意嗎?”
趙初荔仔細看向鏡中,翟車緩緩停下,臨月撩開了車簾,五彩油潤的天光潑進來,她眼中瞬間印入無數朵絢麗的櫻。
“殿下,萬瓊峰到了。”
将士的甲衣摩擦出聲,楊大郎大大咧咧的嗓門收斂着,透出比平時更多的小心謹慎。
這是雙方約定的一種提醒。
荷月不會對他多說,他也決不會多問,他隻需要主動攬下搜尋的任務即可,其餘的哪怕他猜到了,也隻會悶在心底,直到死的那日。
趙初荔最後走下馬車,對楊大郎不複往日言笑的親熱勁,而是示以警告的一眼——本殿可以保你升官加勳,也可以讓你萬劫不複。
楊大郎垂下眼神,安靜侍立在她身側。
趙初荔走向皇後的車輿,臉上的表情逐漸生動,及至慕朝華跟前時,她又變成了最孝順聽話的女兒。
“剩下的山路,我扶着母後走。”
晴光大盛,半山腰上,萬瓊峰頂遙遙可及,慕朝華眯眼眺望山頂,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上百名法師和除妖師在山門外久侯多時,皇後攜衆嫔妃一到,法師們紛紛合十行禮。
趙初荔掃向人群中的虞守白等人。
葉眉蛟表情淡淡地沖她颔首,鄭星鄭辰穿着一樣粉藍色的襕袍,眉眼亮晶晶的帶着笑意,虞守白似乎有心事,冷眼打量她時,像篦子慢慢地刮過她的肌膚毛孔。
趙初荔心裡一嗤。
須發雪白的天竺法師鸠摩炎上前道:“法事從午後開始,請皇後娘娘和衆人先去休息。”
慕朝華颔首應允,令衆人自去休息處等待,午後再到法堂。
趙初荔來到分給她的院子,葉眉蛟和鄭星鄭辰不久後也跟進來了。
“殿下!”鄭星鄭辰小跑到她面前,氣喘籲籲,“這次我們全程保護殿下的安危,一步也不離開殿下。”
趙初荔笑了:“有那麼多除妖師在,不會有妖邪敢來的,皇後娘娘也是小心為上,你們就當來玩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