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來怎麼辦呢?
數月前越州遇襲時,他負傷後仍願意守着自己的那一夜,隔了一層單薄的紗簾,他那時還願意做個守禮的君子。
現在那層紗簾不複存在,羨予擡眼一看,鐘晰也不甘願再做一個隻能離她三丈遠的所謂君子。
他要靠近她,擁抱她,親吻她。
可她不知如何回答。鐘晰是太子,将來的皇帝,往後他有三宮六院,權勢傾覆下,誰能獨守情深?
她隻想要平淡的生活和唯一的愛。
他倆都清楚,現今已經很難再回到從前的“相安無事”。但鐘晰送來這把紅拂琴,就好像依舊在無言訴說沉默的愛,他說,沒關系,我會等。
羨予沒再去過太子書房,鐘晰也忍着未至砌雪齋看她。若是殿下這時候前來,更像是一種催促、一種逼迫,要她盡快做出選擇。
他總是縱容她,現在也是。
八月初十,羨予終于找到了出門的理由,可惜不是去書房或正殿找殿下。她讓青竹去通報太子那邊,她要回侯府過中秋。
鐘晰聽完,是一陣相當長的沉默,但最終還是允可了,讓人妥善處理小姐回府事宜。
太子府和鎮國侯府總共相隔不過兩坊,哪裡用得着初十便啟程?她就算想十五再回那也完全來得及。
這算不算一種體面一點的拒絕?鐘晰有些悲哀地想。
但羨予總要回家的,當初讓她不得已搬入太子府的鐘旸大勢已去,他也沒了再把她留在身邊的理由。
第二日,送羨予回侯府的馬車停在砌雪齋外。
羨予上車前,看見鐘晰站在不遠處的月洞門後,負手默然望向這邊。
他沒再向前一步,羨予也很快移開視線,兩人沉默着完成了這場送别。
直到馬車駛出太子府,鐘晰才進入砌雪齋。
院内三五侍從噤若寒蟬,砌雪齋内擺設和她來時一樣沒有變化。鐘晰擡手撫過外間桌上的琴盒,她沒帶走紅拂,這把名琴被妥善收進了琴盒裡,靜靜橫陳,仿佛主人從未出現過。
羨予來時輕便,走時也簡易,宛如毫無留戀,但鐘晰的心境與接她來那天已經天差地别。
他那日的确沖動了,但也怪不得任何人。
羨予安穩陪他兩個多月,看起來好像大膽放肆,實際上卻還是把自己隔絕在他的感情之外。她不想往深處探索,隻求維持原狀。所以這段感情看似有朦胧的進展,但在羨予看來,恐怕毫無暧昧的成分。
但鐘晰僞裝許久,日複一日的相處看似滿足了他的占有欲,實際卻讓他更加不知餍足,他的心像一個無底洞,要從她那裡得到更多。
加之最多再有一月,羨予就可回到侯府,到那時見到她的機會更少。現今日日相處,又要回到從前十天半個月難見一面的狀态,鐘晰怎麼肯?
借着藥性,他才能在羨予面前展現真實面目。若是等羨予自己察覺到他的愛戀,不知還要多長時間。
現在看來是他思之過切,網還沒織完就驚動了獵物。鐘晰于心中苦笑一聲,緩緩合起了紅拂的琴盒。
無妨,他還有數載可以等滴水穿石。
鎮國侯府,侯夫人孟錦芝得知侄女突然歸來,十分驚喜。
她是侯府的當家主母,自然有自己的人脈和消息渠道,知曉容都兩位皇子争鬥攪動的風雲應當快要平息,但未料到羨予能回來得這麼快,她還以為要等中秋之後呢。
見到羨予時,孟錦芝驟然收起了笑容。
一直明媚的羨予這次回來卻恍然失魂,眉目沉沉。孟錦芝心疼地迎上去摟住了她,并不問發生何事。
羨予把自己埋進叔母懷裡,良久,才看似輕巧地擡起頭來露出一個笑容。
回到自己家,羨予安心不少,但每日還是很容易發呆,心思不知飄向何處。
叔父叔母發現了她狀态不對,并不追問緣故,隻等她自己願意時才說。
這裡永遠是她的港灣,羨予在侯府和家人相處三四日,心情終于輕松下來。
中秋家宴,侯府其樂融融。用完膳,一家人又移步到庭院中賞月。羨予對桌上的瓜果點心月餅沒什麼興趣,單手支着下颌,仰頭去看天上玉盤。
晚風微涼惬意,侯爺和夫人坐在一邊說些家常,三歲的小公子施灼滿院子跑來跑去,天真的稚童笑聲如銀鈴般。
須臾,婢女們及時整理被施灼翻亂的桌面,又呈上來一壺溫熱的茶飲,向各位主子介紹:“這是山楂甜菊四神湯,潤燥消食。”
旁邊的羨予身形一僵。
短短幾個字,就将她拉回那日。羨予仰望月光,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這樣圓滿的月亮,殿下一個人看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