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腰纏萬貫的家夥怎麼不去死一死?夙興夜寐,忙活一百年,還掙不到人家一天零頭的賽北金,牙根咬緊,近乎尖酸刻薄地想着。
她一拍桌面,卷成一團的針線包,向兩側舒展開。内側别着的,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全數浮到半空。
“你收十倍。不,一百倍。”
“無妨。”閑夢落闊氣地答。
賽北金心裡更恨了。
“等等——”解裁春扯住一旁審視局面的溫孤懷璧袖子,“我的診金,由他付。其餘的藥錢、大補之物,統統選最高檔,全部由他出。不要收我的。”
誰捅的人,誰就負責。她辛辛苦苦賺的錢,才不要花在這些被殃及池魚的事情上。
溫孤懷璧一劍劈開飛過來的銀針,銳利的劍勢以他為中心,蕩開一層氣波。
房屋搖晃,浮塵動蕩。眼見問道宗大弟子溫孤懷璧,把削金斷玉的本命劍,對準丹霞峽公認的不會殺人,隻會治療的醫女,解裁春目瞪口呆。
“要你出出血而已,不至于趕盡殺絕吧?”
“荒郊野嶺,人迹罕至。閑夢落既引我們來見她,說明她也是九重霄得力幹将之一。她是實打實的賊寇,不可掉以輕心。”溫孤懷璧點出要害。
“你和珠胎暗結的嫂子是我們,我和你同胞兄弟就不是我們了?”閑夢落暗笑,“我是賊寇,你是什麼?賊寇的生身兄弟?鏟惡鋤奸的正義使者?”
“這誰不知道啊,還用得着你來提醒?”
接連失血的解裁春,嘴唇失色,身體發顫,搭了厚實的被褥都捂不暖。口頭忍不住抱怨。“你先讓她給我治一下怎麼了?難不成還會下毒毒死你?”
她痛得要死。要翻臉,等治完人再翻不可以嗎?起碼讓人給她上個除痛的麻痹散。
就差這麼一會兒,趕着去投胎?
“你們要不等商量好了,再來決定要不要就醫。”賽北金孰若無睹。
醫女給患者治療,總會遇到病患家屬或朋友争奪不定的狀況。患者或患者家屬、親朋好友威脅醫者的情況,屢見不鮮。
隻要當醫修當得久了,每個人都會遇見。仿佛她們做醫師的,就上輩子欠了患者似的。
給患者掏心掏肺,還要被患者掏心掏肺。
要不怎麼說當醫修是這輩子的報應。
“兩個都不能救。”溫孤懷璧做出決斷。
唢呐匠要抓,閑夢落也要制。這兩人招數奇詭,各有千秋。他一招制服了倆,沒道理放虎歸山,讓這兩人恢複士氣。
“好你個王八羔子,忘恩負義,背信忘義,見色起意……”解裁春氣得一隻手在床上亂摸,要找枕頭要砸他。
閑夢落長手一抓,把玉枕塞到她手裡。“最後一個說錯了。”
“你管我!”
賽北金兩指合并,收回被劈斷的銀針。磨一磨還能再用用。“你看不順眼這兩人,何不幹脆幹死他們,找我做什麼。磨刀霍霍向無辜,真是好修士呀。”
前途無量。
溫孤懷璧聽出她的冷嘲熱諷,回答卻也實誠。“一個已經幹過了,另一個不合适。”于倫理不合。性向、品味也不合。
旁若無人地橫在三人間的溫孤懷璧,劍指醫女,控制全場,“誰救人,我就了斷誰。還望醫女不要讓我為難。”
她的耳朵……她根本不想聽這些私密話題。賽北金頓口無言。
當醫女就非得了解病人的床事私密,個人家庭的是是非非嗎?
溫孤懷璧踏進屋子的一瞬間,她就明了了他與閑夢落的親屬關系。
原因無他,二人的骨骼長勢異曲同工。
雖然外觀上,溫孤懷璧肖父,閑夢落肖母,展開了,充其量隻有兩、三分相似。乍然放在一起,不會聯系到他們二人之間存着血緣關系,卻蒙不過對人體結構頗有研究的醫者。
閑夢落,她的這位夥伴,或許籍籍無名。但他的父母在十業大界可是大有來頭。
不論是起始時,被羨瑤台委以重任,風頭無兩,還是後來聚衆讨伐,群起而攻之。或者從最卑賤的蠱人,跻身為要十業大界三緘其口的存在,都無不證明他們的身份貴重,幾乎達到改天換日的水準。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再了不起的人,不得了的壯舉,都是時過境遷,渺無蹤迹。
摞星峽長夜不明,輪轉三百年才能換來一次白晝。賽北金施施然退出溫孤懷璧佩劍的波及範圍,取下挂在牆壁上的畫軸。
察覺不對的解裁春,揪着閑夢落的袖子使喚,“扶我起來。”
賽北金剛捧到畫卷,畫軸就被疾飛過來的匕首捅破、刺爛。
全場唯一識破她伎倆的唢呐匠,血染床單,“重複的招數一再使用,可就落了下乘。你以為我會在同一個坑上,摔上了兩次?”
“哦,那我可要洗耳恭聽了。”醫女今夜頭一次正式上門求醫的患者。
“哐當。”一聲,溫孤懷璧倒了。
扶着她的閑夢落也倒了,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壓得她都快喘不過來氣。“你都做了什麼,什麼時候動的手腳?”
“别誤會,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你們。你們幾個人加在一起,還沒有那麼大的價值,足夠讓我耗費心思。”
聲東擊西的賽北金,拔出匕首,捋平沒有從來沒能畫上人臉的畫像。
她效仿易陵君,重走了無數遍人間世戰場,領略了無論幾載春秋,都永恒不變的兵戈,終于找到在醫學造詣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前輩屍骸。
許多人都盼望着臭名昭著的易陵君死去,永世不得超生。她的存活始終是很多人的心腹大患。又不相信她會輕易死去,仿若她存在一天,就能證明永生的幾率,并非絕無可能。
賽北金在沙場上挖出過不可枚舉的屍骸,把它們練成灰,制成香,夜夜入夢來,以此探尋夢寐以求的答案。
今晚就是突破的關鍵。興許永遠無法得到解答的疑惑,就能就此拉下序幕。
雖然多了幾個不速之客,但是作為曆史的見證者,大可以多幾個人參與,她并不藏私。
“跟我一起入夢吧。”
醫女的聲線,悠悠晃晃,像飄渺的煙霧。和滿屋家具一同搖晃。
紙人塑身的解裁春,藥效發揮最晚。人扶着額頭,叫苦不疊。
不是吧,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