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唢呐殺人的是?”
“唢呐匠!”
二人異口同聲。
解裁春一拊掌,左右手摁着兩個實誠孩子後腦勺,拍了拍,以示褒獎。
“你看,第一印象害死人吧。”學說概論細細鋪開,演講一千遍、一萬遍,不如自己親自栽個跟頭,吃痛了才明了其間滋味。
有眼見的修士在平和、無驚無擾的環境下,慢慢分辨出唢呐匠和樂修之間的差距。
可要是撞見的人是以憨狀可掬著稱的落花峰弟子,行兇的樂修身着素服,用唢呐做武器,旁側是被開膛破肚的同宗師弟,怒氣上湧之下,如何能辨别得出二者間細微的差異。
師父身在丹霞峽,分身乏術。而她根本就沒在梅自潔跟前暴露身份,混水摸魚過去的。
天底下就她們兩名唢呐匠,由此可以推斷梅自潔遇見的不是唢呐匠,而是身份特征極其相似的樂修。
是有意為之,禍水東引,或者無心之失,機緣巧合,暫且不論。樂修向來自負秀雅,而唢呐不論是外觀或是聲音都不符合需求,使用者奇缺。
要排查出來兇手,想必不難。
“如此,我的命案就能沉冤得雪。”甘驅霖苦笑着,忽然正色起來。見解裁春和白慈溪一沉寂,又有掰頭的兆頭,他舉起食指,噓了一聲,“有東西過來了。”
“什麼東西?”兩人回頭看他。
甘驅霖聽聲辨位,“移動速度飛快,行駛軌迹不似常人——是在跳。沒有魂魄之類的感應……是一具移動的屍體。”
不是吧,不至于這麼倒黴吧,天上掉錢沒見着,路上的狗屎一踩一個準。解裁春摸摸回收了唢呐的鈴蘭花耳墜,遺恨一天一次的鎮魂為何不能累積過夜。
不用的日子一天天白消耗,要用的當口兒成了啞火的炮仗。
她環顧了周遭沒有半分蘇醒迹象的問道宗弟子,再看看留着一口氣跟她打嘴仗的白慈溪,将希望放在除了沒有軀殼外勝過回光返照的甘驅霖。
“你現在能不能來一招突然爆發,變成一個掀天揭地的鬼修,突破魂魄的限制,直接打攻實體?”
“目測是做不到的。”甘驅霖的爽直程度和他給出的答案一樣要命。
解裁春不洩氣,轉頭矚着白慈溪,“以你眼下的能耐,能不能做到擊打一個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移動速度還賊基拉快的屍體?”
“就你描述的前提條件,我全盛時期打起來都麻煩,何況當前一隻腳踏進奈何橋的我?”白慈溪懷疑她誇大其談,嚴重高估了來襲的賓客。
而這陣兒,不管解裁春高不高估,她都沒有人任何還手的餘地。
解裁春轉頭就去扇周圍昏睡過去的問道宗弟子巴掌,沒扇醒。拎着他們的衣領子甩了甩,要把他們的腦殼甩出去了都沒颠醒,看架勢,起碼要睡到太陽曬屁股。
“一群學藝不精的家夥,拎來湊數的嗎?”
解裁春怒火中燒,又别無辦法,隻能緊急呼叫救援。
她不僅要自己呼叫,還要讓身邊的人一同呼叫,主打一個能拽得一個是一個,能求到誰就求誰,“不想死就快點叫人回援!”
解裁春把玉牌塞到白慈溪胸前,自己對着紙人那頭大喊,“費清明,趕快回來,活屍來了!”
被直白下了命令的白慈溪,本有不服,瞥見解裁春神色凝重的模樣,倒是信了幾分。
和她們這群若無龐雜瑣事,找個深山老林躲起來,能夠苟到天荒地老的修士不同,唢呐匠們命如朝露,送的人多了,少不了被一齊帶走,肯定比他們惜命。
受其緊張的氣氛感染,她開始急忙呼喚大師兄。
玉牌、紙人那頭,傳來相同而稍有延遲的刀劍對碰聲,兩股噪音雜糅,隐隐能領會到刀鋒摩擦間迸濺出的火花焦臭味道。
本就身受重創的費清明,精美的服飾被劃得全是豁口。肩口懸挂到腰側的金鍊潑了血,斑點紅梅狀濺開了,一身的傷疤,血流如注。
他被一連打退十來步,反手把寄餘生插進地面,才止住了後退。
險些穿胸而過的挫損,傷筋動骨。一道裂痕貼着他的下眼角剜過,要不是他避讓得快,這會兒該是?瞎子走溪灘——不知往哪裡過。
比起實打實創痍未瘳的口子,費清明更可惜了解裁春贈予他的服飾殘損。他抹了把近要毀容的面目,生出幾分惶恐——這張受人喜愛的皮囊損毀,小滿姑娘是否會毫不留情地離他而去,另擇新歡。
也并非沒有此先例。小滿姑娘她,素來是敢愛敢恨,任性自專。
費清明控制自己不去想,溫孤大師兄是不是特意以權謀私?故意損壞他的容貌,好借此上位,與小滿姑娘親近,卻遏制不了磨人的想象。
那夜明月高懸,溫孤大師兄坐着,小滿姑娘站着,她低頭,他仰望,郎情妾意,好似一對即為登對的璧人,羨煞旁人。
手中的寄餘生蠢蠢欲動,叫嚣着鏟除所有礙事的人。而他握緊劍柄,唯一甜蜜的念想,居然是今日他折損于此,大師兄也無法違抗師門之命,必讓小滿姑娘赴他後塵。
屆時,方才真正做到生同衾,死同穴,誓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