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費清明仍有不服氣,卻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确實存在着不妥。
他将追捕落跑的活屍列為首要職責,将附近不知是否存在的居民生死,排在陪同他一同下山,朝夕相對的夥伴安危前頭。
他快速果斷地做出抉擇,且完全沒有和解裁春商量的意識。沒有半點團隊精神,就把活生生的,在他手邊的解裁春和偷盜者的生死置之度外,以救助方圓十裡内或許并不存在的百姓,好完成他心目中的公道與正義。
這個錯他得認,這個罰他也得接。
費清明做人、辦事一根筋,卻也曉得懲羹吹齑,知錯就改的道理。他取出清涼膏,在解裁春扇他巴掌的手心擦拭,牽過她的手,耐心地詢問疼不疼。
“喲。早前不管我死不死,現在反倒惦記着來問我疼不疼了,早幹嘛去了?放風筝?”
解裁春得理不饒人。
沒有學習過安慰人的話,從來以拳腳論高低的費清明,犯了難。
一般斬情峰的師兄、師姐、長老、執事們鬧别扭,隻要打一頓就行。一頓不行,打兩頓。抽出刀劍互砍,把人砍進草澤谷,躺在病榻上,喝幾個月藥湯,就什麼事都忘了。
後面基本都在想方設法不喝藥,忙着應付拿他們這些皮糙肉厚的劍修當試驗品的醫女。
其中一個叫做賽孫思邈的醫女,技術尤為難堪。說難看都是謙虛的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每次被砍到剩下一絲血皮的患者擡進來,見到是她施針,爬都要爬出房間,甯可玉碎,不為瓦全。
号稱鐵打的漢子,人送外号鐵骨铮铮的題姑真,因為和人單挑,廢了一身修為。在草澤谷自暴自棄了五百年,躺成一個活死人。
賽孫思邈剛入谷時,就拿他做實驗紮針。
心死了,但是皮肉沒死的題姑真,疼得狂哆嗦,打開許久未開口的話茬子。“你可以去縫點布娃娃,削幾個木偶,編織些草人,就非得拿大活人上手嗎?”
賽孫思邈抱着勤奮好學,尊敬師長的心态回答,“谷主說了,不用扯那些玩意兒,耗時耗力,還不精準。我們是做醫者的,不是巫蠱之術制衡殺戮的民間帝王和桃木刻偶的茅山道士。”
她一邊說,一邊冷不丁地往外抽針,一道血從她紮進去的口子裡飙出來,濺出三米高。
題姑真“啊”的一下,慘叫出聲。
“啊,對不起,我給你重新插回去!”賽孫思邈複又往剛才的穴位上紮。
沒紮準。拔出來再插一遍。又沒紮準。
唉,她這小眼神,咋跟不上動作呢?還是動作跟不上眼神?
手臂被紮成了蓮藕洞的題姑真,冷汗直流,“請您高擡貴手,給句實話吧。”
“師父說你們免費、耐操、抗造。是近距離、可消耗的不二人選。”賽孫思邈嘴巴很誠實,“哎呀,紮進去了。這下對了。我看看哈。”
現場研學的她,翻開醫書,“還要再紮九九八十一針,我來瞅瞅是在哪些部位。”
鐵骨铮铮的題姑真,流下兩行熱淚。
“怎麼還哭了呢?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嗎?”賽孫思邈連忙給他擦眼淚,“沒事的,我們草澤谷醫者仁心,保準會治好你們,不會讓你繼續纏綿病塌,荒廢光陰。”
光陰荒廢一些也沒什麼,他們修真界的人别的長處沒有,就是命長。
而今看來,這命長也并非僅有好事一樁。
“沒什麼。”題姑真一擺臉,倔強地用還沒有慘遭毒手的左臂,撐起支架,支撐被打瘸的一條腿,一蹦一跳地往門外蹦,“我忽然回想起了世界的美好,決定從今天起,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别呀,我還沒開始治呢!你走了,我的學習進程怎麼辦?”好端端的标本,自個長腿跑了。賽孫思邈都開始思量,要不要幹脆打瘸人另一條腿,拖回來繼續治療。
“不用了,您妙手回春,青出于藍而更勝于藍。看一眼我,我就精神百倍,現在隻覺得有無窮的動力鞭策着我,立刻、馬上出谷,重振旗鼓!”
“哎,您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一旁忙活的草澤谷谷主抄起拐杖,“嫌棄我糟老婆子人老珠黃,不能讓你看一眼就精神抖擻是吧?”
“别走啊……”賽孫思邈在後頭追,“唉唉,怎麼越跳越快,金雞獨立上身了嘞?您别客氣啊。”
“沒客氣,真沒客氣!”
“快些進來救治吧,拖得久了,自愈了怎麼辦?”
“不了、不了。醫女您就大發慈悲,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