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跪地求饒。自述姓邱,單字一個勝。是附近齊家村裡的街溜子。終日無所事事,手頭又癢得很。這不,欠下賭坊一屁股債,實在是拿不出錢來抵債,就将主意打到了偷屍體身上。
費清明把人打服了,轉過身來,把解裁春抱出棺材。“這屍體有什麼好講究的,還盜屍。”
“郎君您這就耳目閉塞了。”
說起擅長的領域,邱勝湧現出一股毫無根源的自豪,何種偷雞摸狗的下乘事,都能被他做出一種獨到的品味來。“這活人可以拿來販賣、烹饪、懸賞、出售,這死者亦是不遑多讓啊!”
“等閑撈來配冥婚,以那女子為最,可是一項十分搶手的買賣。除了冥婚外,還有一些癖好特殊的官人,不愛那活生生的身體,就喜歡那冷的、硬的,就算是活着也會先行掐死的,再來行那檔子事。”
邱勝擠眉弄眼,恨不得給費清明實地演示一遍,以成全他的見多識廣。
“這就不必見,也不必擴充知識面。”
被費清明抱在懷裡,腳尖沒有落地的解裁春,捂住他的耳朵,免得污染端方君子耳目。“這次就不用詳談,偷盜屍體乃是重罪。”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過一把手的你,難辭其咎。”
邱勝不服氣,“這怎麼能這麼說?這大活人,爹賣女兒,丈夫賣妻子,大有人在。咋偏生他們賣得,我賣不得,因為他們同在一個戶籍下,受血緣、姻親庇護?”
“要我說,我頂多是被利益驅使,與死者無深仇大怨,甚至對她們多加敬重。她們的父母、夫君,才是真真正正地人嫌狗憎。哪能舍棄那最可惡的,反對我這做窮買賣的商人窮追猛打。”
“官府未曾歸入明文律例。那這些如浮萍一般,找不到歸處的死者,我将他們物盡其用,給他們找到歸處,可是大功勞一件。”
“巧舌如簧。”
解裁春三言兩語定了調,“你有何冤屈,不必和我說,屆時開了公堂,一一同衙門說去。”她再行一問,“你偷完屍體,何故要襲擊打更人?”
“他與你無冤無仇,你平白害人性命做什麼?”
“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邱勝連連喊冤,“我偷歸偷,盜歸盜。在這件事上,隻朝着死人下手,隻謀财,不害命,哪能空口白牙冤屈我!”
“哪裡沒有?”費清明輕喝一聲,清音正然,“你不僅給打更人手臂紮出幾個血洞,還傷得人家肩口血肉模糊。都有仵作、差役佐證,你還敢狡辯!”
“冤枉啊,大人!”
邱勝把他們二人看做喬裝打扮的官府人員,膝蓋一軟,登時跪下了。嗚嗚。他雙手上舉,重重一磕頭,脖子一橫,揚言,“士可殺,不可辱。”
“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豈能抓着我一招,就将什麼罪名都扣在我頭上!”
“那現在我就成全你,看還辱不辱!”費清明放下解裁春,作勢要拔劍。
“等等等等等等——可以辱,可以辱。”
生死關頭,哪有守節之說。
便是山河國破,隻聽過覆滅的城池通過自侮婦女,從她們那兒,找回辱沒的大丈夫體面,沒聽過身高八尺的男兒自行貞烈地殉國守節。
“既然大人你們有這類特殊的需求,小人我就不得不滿足了。”邱勝視死若歸地解開衣襟,仰着頭,閉上眼,一副慷慨就義的形象。
他膝行向前,翹着打卷的鼻毛,袒胸露乳,沖着費清明而去,“什麼狂風暴雨,大可往我身上砸!我承受得住!”
“來吧,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
沒能預判到事态走向的費清明,哪見過這種陣仗。他一腳踹上邱勝飛撲過來的胸膛,抱起解裁春躲避到一邊,再三觀閱同伴的容色洗洗眼。
解裁春抓住其中的缺漏,“打更人當真不是你動的手?”
挨了一腳的邱勝,保住清白。心下一喜,又有些怅然若失,面上全是失落。他這個險些慘遭玷污的人都不介意了,這兩個臭流氓竟然好意思在那挑挑揀揀。
他合起衣袍,沒好氣地說:“兩位大人,我區區一介平民,一個晚上隻能專注做一件事,哪能既在義莊搞偷盜,又跑去襲擊人,那豈不成了邪魔歪道?”
“再者說,做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本來就得偷偷摸摸,伺機而行。專門搞出大陣仗,鬧出人命案來,那不是引得官府注目,給我的生意平添波瀾?”
“我又不傻。”
“仵作的校驗單子何在?”解裁春攤開手,示意費清明把單子放在她手中,她實時查看。
沒有拷取備份的費清明,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心上。兩人掌心對着手掌心,費清明的手大到能夠完整地蓋住她的。他五指往下扣,陷入解裁春的指縫中,與之穩固地鎖在一起。
“是我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