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往事,難免令人唏噓。
到曲風鎮上任第一天,馮偉多還是個年輕氣壯的青年。而今已經滿頭華發,拱肩縮背。
“正是百藥堂的鶴老前輩。”費清明直來直往,無意賣關子。
“鶴姑娘她,果然不同凡響。”馮偉多慨歎着。
他不是沒有親眼見證過劍修禦劍飛行的通天大能,正是由于用這雙如今早已老眼昏花的雙眼親自證實過,才能領悟他們之間橫跨的天塹鴻溝。
那是他們一介平民無論如何都學不會、學不來的。
多年過去,賀姑娘還是賀姑娘,而他早就佝偻成一個糟老頭子,卻仍舊下意識把鶴姑娘當做需要有人庇護的平民百姓。
喉嚨突然生出幾分難以吞咽的哽塞感,馮偉多明白過來,他這個鎮守,或許是當到了該要緻仕的時候。
馮偉多傾訴,民間阡陌交通,往來通行,多有不便。不似京城大都,花費重金修繕道路,疏通河道。包括曲風鎮在内的鄉村鎮子,百姓的流動性不大。
大多數平民居住在一處地方,由生到死,都固定在同一個居所。
有親人好友在旁的,由親友料理收殓封棺的事宜。
其餘或有名有姓,有照身貼、路引為證,且有銀兩傍身的死者,暫時找不到人來收屍,死後就會統一送往義莊放置上三日。
三日之期一到,有人認領的,則有親朋自行帶走,或委托趕屍人幫忙運輸。無人認領的,則就近找個亂葬岡掩埋。
為了不擾民,引起民衆忌憚,義莊大多建設在人煙罕至的鄉鎮邊緣地帶。距離荒郊野嶺近,方便埋葬。
這年頭,拐賣婦女兒童的案例,屢見不鮮。縱然朝廷出台嚴刑律法,輕則庭杖一百,打到殘疾,重則以擾亂民生的重罪論處,壓到菜市口斬首。
然則其中的利益交割巨大,買家需求市場龐大,總有人膽敢铤而走險,地方縣衙更是有為其包庇者。卻不想,竟有人膽大包天到打起了屍體的主意。
一點都沒有死者為重,遵循生死綱常的概念。
費清明聯想到張家莊案子裡,主母随口提起的一個詞彙。冥婚。
“此地可是冥婚盛行?”
馮偉多稍微流露出一點尴尬,“冥婚事宜,與拐賣婦女兒童相當,雖是陋習,卻屢禁不止。”與貞潔牌坊相當,是世俗糟粕形成的結晶體。
“請少俠見諒。此舉雖為不妥,但請體諒父母之輩拳拳愛護之心。”
他不自覺為百姓們說情,“民間認定沒有婚配的女子,不能葬入自家祖地,死後隻能作為孤魂野鬼,漂泊無依。而沒有子嗣的男兒,會斷了家族的香火,落人笑柄。”
“所以就通過冥婚締結姻親,活着不能綁定,死後也要傳承。哪怕是個虛名,亦要勉力延續。”費清明快人快語,“其他的因素呢,但說無妨。”
馮偉多面上的尴尬更甚,在費清明不識眼色的追究下,終歸做到巨細無遺地解答。
人一生都活在惶恐之中。活着為一日三餐擔憂,死了怕無人供奉兩三燭火。至少生者的想法如此。
除了擔憂九泉之下的子女無依無靠之外,人們深怕沒有結親,完成人生大事的鬼魂會暗中作怪。故而為其尋求依托。是植根于大地根深蒂固的宗法家族觀念在暗中作祟。
其餘靠賣屍體掙錢,填補家用,利用締結兩家姻親,攀附關系等案例,屢見不鮮。
馮偉多還判過一個更荒謬的案例,一女四嫁。
活着沒能與如意郎君并結連理,死後還要反複受到糟蹋。作為生人不能自主,變做屍體,更是由不得自己。
之所以案發,是被第二個嫁娶的人家發現兒子合葬的棺椁被撬開了,兒媳婦那戶人家正要将女兒配給第五個家庭冥婚。
馮偉多下令緝拿,那對父母倒是先倒地撒潑。
“哎喲喂,我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兒死了,不能幫扶着家裡,照顧照顧老頭子和老婆子。幫襯幫襯她可憐的弟弟,嫁人收取幾個彩禮。”
“現在倒好,為女兒謀取婚事吧,免得她孤苦無依,不過是收了幾個臭錢,鎮守大人倒是開了天眼,就來管了!我的女兒喲,你九泉之下要是有靈,睜眼看看你悲哀的爹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