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上來的桌子上擺了五張紙,上面分别用五種不同的顔料畫了一道,牛内官被拎到了桌子前辨認其中哪一個是青金石所畫,哪些又不是。
山風偶爾穿過堂中帶起未壓實的紙張沙沙作響,細瑣的聲音被無限放大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凝聚在牛内官身上,宋淮州仿佛一下子又成了透明人。
即便如此宋淮州卻依舊感受到了一絲視線的關注,遠遠相望間,蕭嘉儀的目光裡承載了複雜的情緒。
宋淮州在行事前曾無數次的想過今日蕭嘉儀會如何看他,是會關心,還是會焦慮,亦或是冷漠的置身事外。
哪怕蕭嘉儀不肯幫他說話,宋淮州都已然做好了心裡準備,他本就不想把蕭嘉儀扯進來,結果預想的情況一種都未出現,宋淮州對上蕭嘉儀的目光後,本來無懈可擊的鎮定霎時砸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裂縫,宋淮州内心突然慌亂起來。
盛夏的天氣,盡管這大殿立于山中,常有風動而過卻也難掩暑氣橫穿,牛内官現下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随着時間的流逝越感冰冷絕望,似是全身的血液驟然都停了下來。
為了一線生機,牛内官最後的靈機一動想出了個辨識的辦法來,拿着桌上的紙張和牆上那幅畫來對應,若是顔色相近那必然不是青金石了。
隻是五張紙上的顔色叫外人看來大差不差,若不是專業的畫師怕是根本說不出個結果來,“博學多識”的牛内官現下就落入了尴尬的境地。
即便做了對比,仍舊看不出這五張紙上的顔色有何不同。
一開始上好的香已經燃到了盡頭,随着最後一縷煙氣蜿蜒而上散在空氣裡,李公公得令走到牛内官身邊道:“内官可是選好了,哪張是青金石?”
之前的競争對手,曾經的老搭檔現下出現在牛内官眼前,隻這一句徹底打斷了他撐着的最後一絲希望,好似中間夾雜着的那些虛妄的歲月一下子全被擊碎了,剩下的隻有一地的淩亂。
牛内官眼睛一閉,随手拿了一張與牆上那幅畫對比後微有不同的一張喃喃道:“應該是這張。”
李公公一拍手便有小太監趕忙上前,拿起牛内官手中的那張紙微微的搖了搖頭。
還未等李公公開口,牛内官已然撐不下去了,直接癱坐在了地上,狡辯之言是半分都說不出口了。
李公公低眉瞟了一眼牛内官後回禀道:“皇上,牛内官選錯了,這顔料并非是青金石。”
随着結果落地,局勢一下子就反轉了。
既然牛内官認不得青金石又怎麼說宋淮州修複的畫是假的呢?那一開始到底是誰發現了畫是有問題的。
不用等宋淮州去推測,那人已然憋不住了。
蕭靖軒趕忙道:“父皇,牛内官認不得哪個是青金石,這是情理之中,他本就不是畫師出身,這畫是宋淮州修複的,那他定能分辨出哪個是青金石。”
現下對于蕭靖軒而言畫有沒有問題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日若是證明不了宋淮州的罪責,那一樁樁罪名怕是就要落至蕭靖軒頭上了。
擾亂皇上祭祖行程,勾結官員謀害驸馬,若是牛内官受不住刑再把後面的事情扯出來,禁足這種懲罰怕是都落不到蕭靖軒頭上,太子之位,皇子身份,蕭靖軒感覺自己手中所握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的往外掉落,怎麼抓都抓不住,慌亂間,蕭靖軒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坐鎮宮中的母後,憑着這最後一分助力,蕭靖軒轉而就要咬死宋淮州。
似是蕭靖軒的态度給了牛内官幾分活的希望,于是剛才還仿若爛泥一般的牛内官又開始實行自己的苦肉計,磕到頭破血流來為自己辯證。
現下殿中形式不明朗,一向沉默穩重的蕭靖睿卻主動開口了。
“父皇,太子也是忠心一片,生怕皇家威嚴被亵渎所以才會關心聖武皇帝畫像真僞的問題,既然事情已然到了這個份上,不如就請宋待诏辨認一二吧,若是真沒問題,便能還宋待诏清白,那祭祖大典也能繼續進行下去。”
蕭靖睿和蕭靖軒平日裡表面維持着體面,私下裡不知道怎麼鬥個你死我活呢,今日突然站出來為對方說話,饒是他順着的是蕭靖軒的意思,也叫蕭靖軒不由得警惕起來。
眼見着宋淮州被圍攻,蕭靖川似是想要為宋淮州說上兩句話,但是還未動身便被蕭嘉儀按了下來,蕭嘉儀表面上維持着鎮定,實則卻将全部的注意力落在了她父皇身上。
真真假假于世人或許有幾分重要,但在她父皇面前,世上之事的法則皆由他定,隻要他開口,假的也是真的。
皇上遲遲未開口,叫衆人都内心忐忑。
李公公打量着皇上的神情重新叫人燃了香,似是并不在乎面前的聖武皇帝像有沒有問題,待行完禮後,皇上才開口道:“宋淮州,你怎麼說。”
宋淮州直接将蕭靖軒的提議駁了回去。
“臣這幅畫就是用青金石畫的,為何要臣來辨認青金石的顔色,肖像館的顔料都是從庫裡拿的,如果真有問題那也是庫房的問題,和顔料有何關系?”
牛内官沒想到宋淮州竟然把問題引到了庫房上面,慌亂下趕忙争辯道:“你胡說,分明是你在修複時說青金石不夠了,後來怎的又修複好了。”
宋淮州淡淡道:“那是一開始我看錯了,原是夠得,我沒找到罷了。”
最是熟悉庫内珍貴顔料有幾何的牛内官一下子就知道宋淮州在撒謊,為了抓住這棵救命的稻草,牛内官根本就來不及去思考這棵稻草背後牽着的到底是什麼,趕忙反駁道:“你胡說,庫内的青金石早就沒有了,誰知道你用的什麼東西。”
牛内官慌亂中把實話說了出來,竟是沒察覺到這話一下子就将他剛才所說的存量夠用的辯詞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