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在崔冉的面前。
這是一棵樹冠上沒有樹葉,反倒長滿了密密麻麻手的樹,風沒有吹,手反而輕輕搖擺,手指細長,柔美又詭異。
崔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腳下是那片杉木,就如一道脆弱的船闆,一旦不穩就會輕覆。
崔冉看着這棵樹失了神,她從未見過如此怪異恐怖的樹,卻又被它吸引,覺得它是如此的…美麗、正常。就像一株華美昂貴的珊瑚應當擺在富人家的客廳中,這棵樹也有資格出入任何高級的場所。
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棵樹的存在,甚至越看越覺得順眼。在她沉迷其中的時候,渾然不覺腳下的杉木寸寸龜裂。
遠方的風呼嘯,絲絲縷縷經過崔冉的臉龐,但崔冉卻一動不動。她沉迷在這種“正常”中,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甚至她沉浸在一場樹為她編織的“美夢”中。
夢中鑼鼓鞭炮陣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十裡紅妝,小孩穿梭嬉笑着接利市錢。崔冉舉着扇子安安穩穩地坐在轎子中,身旁一左一右兩個新郎官,駕馬穿紅。
一張臉英俊潇灑,一張臉斯文秀美,正是崔冉記憶中的沈天野和溫升竹。
她今天要嫁人了,同時嫁給兩個男人,卻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對勁。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飽滿的幸福的笑容,飽滿到猶如蜜汁擠出來。
崔冉舔了舔嘴巴,甜的。
她應當很開心,畢竟嫁給一個好人家是一個女子畢生的願望與追求。這代表着她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與這個社會聯系的更加緊密。
崔冉低下頭,看着自己沉重華貴的綠色裙擺,靜靜地笑了。她好滿足,好滿足,谷豆嘩啦啦灑下,堆在她的腳邊,她跨過馬鞍,沒過幾年就要生很多孩子。
轎簾被掀開,沈天野和溫升竹都争着朝她伸出了手。他們眼中是深深的眷戀與愛慕。
崔冉卻沒有動,沈天野和溫升竹見狀臉色未變,反而笑意更深,他們彎下腰去,伸出了更多的手。
手就是他們的誠意,一個個的伸出來,伸到她眼前,等待着她做選擇。是握住沈天野的,還是溫升竹的?
這兩個人都是天之驕子,身材樣貌事業家庭無一不好,對崔冉更是情根深種,無論選誰結果都會很好不是嗎?
所以那些手殷勤地等待着,甚至招呼着,等待崔冉把手放在他們手中,一人一邊,他們就可以共同過上幸福的生活。
崔冉再次低下頭,無視了那些手,反而看向自己的繡鞋。也是綠色的,綴着碩大的東珠,瑩潤漂亮,是溫升竹花了大價錢買的,特意挑選了最手巧的繡娘一針一線繡在了她的鞋上。
溫升竹曾經說,主要是她想要,天上星水中月他都能叫人給她取來,說這話時他的唇邊泛起溫和的笑意,眼神猶如一泓秋水,托起她的臉龐。
她動了動腳,裙擺擺動,撫過下面一截杉木闆。這是沈天野走镖路上遇到的,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巨大古樹,被他伐倒了留着給她做轎底,由她踩踏。
不僅如此,平日裡沈天野也是這樣由她踩踏打罵的。他不讨厭,甚至還很喜歡,怎麼甩都甩不掉,哪怕是用鞭子。
鞭子?
崔冉恍惚了一瞬,她什麼時候用過鞭子?她攤開手掌,潔白細膩,沒有絲毫用鞭子的痕迹,沒有被磨的模糊的肌膚,也沒有老繭。
再說了,她一個柔弱女子,怎麼會用鞭子。
當務之急她要從轎子中下來,奔向她的美好新生活。奔向她的良田豪宅、如意郎君。
好了,她該下來了,下來握住任意一隻手。
崔冉伸出了手。
一道烈焰燃起,分散成一顆顆火球落在手的掌心。崔冉眼中的喜悅憧憬不複存在,反而變為冰冷的嘲諷。
同時嫁給沈天野和溫升竹?這場美夢可真好。
大火轉瞬間将眼前的喜慶全部吞噬,露出滿目通紅,還有張牙舞爪的樹。
一隻隻手連接着藤蔓從樹身伸出,狂亂地拍打着地面。它好疼啊,被火燒着,疼的它幾乎要陷入瘋狂。
崔冉扭身躲過狂亂的手,眼見着它們發出吱吱的聲音,一個個墜落地面,重新變得焦黑。
她不喜歡這個美夢嗎?為什麼不喜歡?
樹憤怒了,它從未失手過,這裡的人愛錢愛色愛權愛光鮮亮麗的生活。為什麼崔冉不肯接受它的好意?
崔冉也困惑了。
杉木闆在她腳下絲毫不受火焰的影響,她依然是安全的。隻是她不明白樹的目的是什麼。
想殺了她?
可是之前擡屍人卻平安回來了,甚至沒有消失記憶,也沒有隐瞞遮蓋這棵樹有很多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