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栩沖出門後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摸了摸自己疼痛的傷口,血迹已經幹了,也許是被敲擊的緣故,他有些頭暈目眩,走路也不太穩當。而他的眼前,小徑分叉,樹綠草豐,銅爐之中餘煙袅袅,一切都安靜祥和,安靜的連蟲鳴聲都沒有。
他扭頭看了一圈,也沒有人。
平日裡在殿宇之中誦經的僧人,小路上認真灑掃落葉的沙彌,統統不見了。
這顯然不正常,萬壽寺僧人苦修每日從早起敲鐘到上香誦經禮拜都是有章程的,怎麼今日反倒像集體失蹤了一樣?
失蹤?這個想法一旦出現在蘇栩腦海中就揮之不去,為了避免被幹擾,他使勁給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道:清醒點,明日就要參加考試了。堅定了想法,他便繼續前進,越靠近山門,他發覺濃霧漸起,腳下泥土越發濕潤,濕潤到吸住了他的鞋子,叫他每走一步都要很用力才能拔出來。
萬壽寺不想他出去。
蘇栩難以自控地又生出一個猜測。并且這個猜測剛一出現,萬壽寺就像察覺到了似的,回應起來。濃霧之中,在不遠的前方開始出現無數模糊的人臉,他們并非全是僧人,而是形形色色,男女老少都有。
他們在霧中飄動,掀起一陣陣波動,霧氣成了他們的身體,呼嘯着從他身邊繞來繞去。
這架勢令他毛骨悚然,牙齒打顫。前面的景象猶如鬼域,他到底該不該繼續前進?
若是停在原地或者折返,他也許能夠逃離這群漂浮的人臉,可若是就這樣離開,他就不能再參加明日的鄉試,多年努力毀于一旦!
不管了,他心一橫悶着頭往前沖。
他看不清前程,腳步淩亂,隻依憑直覺向前,遇到人臉倏的近身,他便揮動手臂一通亂打,就這樣竟然也沖出去一段路。
而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他手中緊握的那根朱筆不斷滴下淺紅的墨水,那紅色碰到人臉就變得濃郁,人臉也緊跟着飄散,仿佛被朱筆吸幹。而待他停下來,那朱筆筆端已經完全變紅,猶如吸飽了血液。
走了許久,蘇栩依舊沒有見到大門,反而像是在原地打轉。他看到身邊一模一樣的三棵樹,一隻香爐,還有途徑的殿宇。
正如崔冉所猜測的那樣,蘇栩走不出這萬壽寺。
“不對,不對,不是這條路…”可惜蘇栩已經頭腦渾噩,他口中念念有詞道。
一邊念一邊狀若瘋癫地拉扯自己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額上傷口隐隐有迸裂的趨勢,細細的血痕蜿蜒着流淌進他的眼中,将他眼前的景象蒙上一片淺紅。
直到他終于力竭,氣喘籲籲地撞到了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散發着熱氣的人。
他茫然地擡起頭,看着自己眼前的人。被他撞到是一個高而壯的僧人,穿着灰色僧衣猶如院中一道灰牆,他手中拎着降魔杵,怒目圓睜,聲若雷霆,問道:“施主,何故來此?”
而他的背後,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從寺外走進一個面容蒼老的瘦弱男人。
他的兩鬓斑白,胡子也染了霜,身上穿的是青色官服,領子已經磨爛,擡手拭汗間還能夠看到袖口的墨迹。
一個清貧不起眼的小官罷了,本不值得他多加注意,可他卻看得呆愣當場。這熟悉的面容眉眼,還有因站立太久而導緻的左腿膝蓋不适,不得不停下來按揉的動作,不正是他自己嗎?
不,這樣說并不确切,蘇栩沖動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是飽經風霜,已至花甲之年的自己。
跟上來的崔冉和月牙也看到了這一幕。
隻不過在他們眼中,蒼老且陌生的蘇栩被一個妙齡女子攔住了去路。而那女子驚慌的面孔,赫然是昨夜的蟲仙。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月牙壓低了聲音求助朱興:“朱大人,我們….我們是不是撞見鬼了。”
與此同時,蒼老蘇栩被這突然沖上來的女子吓了一跳,連忙拂落她的手。
崔冉沒有回答月牙的問題,反倒問了她另一個件事:“你看過離魂記嗎?”
第一天剛認識蘇栩的時候,她探查回來見到他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關心。蘇栩就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
當時崔冉對此感到莫名其妙,回答說沒有。
于是蘇栩就給她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張倩娘和王宙青梅竹馬,二人成年後張父卻将倩娘許配給别人做妻子,王宙遠走京城。倩娘毅然随他而去,在外生活五年後一同返回家鄉。向家人請罪。及至家中,張父深感怪異,言倩娘并未離開家門半步。之後兩個倩娘見面,身體合二為一,至此真相大白,原來是魂魄相随,而非真實。
月牙更感到迷惑,她思忖片刻才道:“聽我家小姐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