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前些日子的那次火災裡,她不知哪來的蠻牛力氣,背着暈倒的李燕庸往外跑,消耗了她所有的氣力。
回來之後,便癱在了病榻裡,起不來了。
年少夫妻,曾也濃情蜜意。
到底是怎麼,怎麼走到這種地步了呢?
她想見他一面,也難成這樣呢?
垂暮,蔺照雪身上蓋着一條毯子。
屋裡人影幢幢。
偌大的宅子裡,誰都來了。
但李燕庸還是沒來。
不管是同她并不怎麼親近的兒子,還是是惡語相向針鋒相對的叔父,再或是……她最懼怕的李家家主。
看到家主,蔺照雪下意識縮了縮。
家主如今三十,卻仍未娶妻,就是因名聲太惡,手段如雷,是錦衣衛的頭頭,大官中的大官。
旁人可能體感不到,但蔺照雪才入府時,家主的名聲還沒這麼差,甚至有幾分英名。
還是少女的蔺照雪甚至對他還有幾分崇拜。
秉持着執掌中饋,就要打好關系的原則,蔺照雪主動同他問好。
結果,正巧撞見他殺人的場面。
他一扭頭,臉上全是血點。
冷冷吐出句兇話:“閉嘴,你想死?”
看她像看個死物。
身邊是哭哭啼啼的丁煥花。
蔺照雪一激靈,讪讪笑着說打擾了。
她一看便明白二人關系了,估摸是為了給丁煥花出頭,才把面前人給殺了。
好家夥,家主站丁煥花那邊啊!
她也算是“搶了”丁煥花的婚事,那他不得……
加上這殺人見血封喉的場面,對一個初為人妻的姑娘的沖擊,簡直是陰影。
自此對他避之不及,見則瑟瑟發抖。
如今她都要死了,還要見這位。
蔺照雪咨嗟。
誰都見到了,閻羅也都面着了,可就是……
她的目光最終從門口挪開。
李燕庸不會來了。
蔺照雪沒了任何期盼,心徹底死了。
吊着的那口氣沒了,她已經撐不住了。
她熬了太久太久,太累太累。
已然發灰的眼眸,也阖上了。
在眼前最後一絲光亮消散前——
門側,她的餘光,卻突兀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素色身影。
再一步,兩步。
來到了她的床榻前。
高門大院裡的人都頂頂富貴,巴不得把褲兜裡錢多貼在臉上,而這素色簡樸的衣袍,也隻有一人會穿。
也就隻有她的夫君,李燕庸。
李燕庸向來嫌富貴金絲的衣裳麻煩,會妨礙他辦公。
餘光中。
略記,他一身素色袍,布料錯落處還沾了幾滴墨點,因膚色過白,眼下略微發青。
用眼細瞧,便會被此人的氣質驚豔一番,貌美出塵到,過目便誤了終生。
唇若玉瓣,眼若點漆,似個啃草木生大的小菩薩,一步一朵菩提花。
他來了。
李燕庸來了。
她的夫君來了。
蔺照雪開懷了。
心裡的郁氣散了特别特别多。
但才開懷了沒多久,心裡又别扭起來。
這個時候還沒下直。
應當是知她要死了,才來見一面吧。
不若根本不想回來見她。
他怕是早早就厭倦了她,隻不過因為禮數才不得不虛與委蛇。
但似乎,李燕庸的反應,和蔺照雪想的不太一樣。
在别人都勸慰李燕庸不要太過悲傷時——
他沒有因為禮數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也沒有推卸責任。
李燕庸清池一般靜幽的眼睛,倒映着蔺照雪皮包骨的凄慘模樣。
一看便是蹉跎了好些年歲的苦命女人。
好久,也在蔺照雪失去意識的前一瞬——
她聽到以往最高傲,最不肯低頭的世家嫡子李燕庸,認真地說了一句話:
“我的錯,忽視了她。”
蔺照雪沒了生息。
明是眼睛閉得緊緊的死相。
臉上,卻流出了兩行淚,滾滾到引枕上,無聲息。
因為她知道,李燕庸是個珍視自己諾言的人,他不覺着自己錯,就絕不認錯。
隻要他說錯了,他便一定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誤,會堪為極端去徹頭徹尾的改正。
這是她生前最想聽的一句話。
她多想讓他看看她,理解她的苦悶!
偏他改了,她已經死了。
*
李燕庸伫立在這間許久不曾踏入的屋子裡。
周圍的人,都在哭喪。
他卻隻有平靜的神色。
是誰,讓他體感到蔺照雪已沒了生息呢?
是李家的家主,也是李燕庸的叔父。
他在蔺照雪沒了生息後,便嫌麻煩,快步離開了。
家主是最先離開的。
因為和蔺照雪并不熟悉,如今來,也隻是因為家裡執掌中饋的人死了,才來瞧上一眼。
家主身形高大,氣質森冷強勢,來到他身邊時,瞥了他一眼,
“這姑娘沒嫁進來前,是個活潑明媚的小姑娘,怎麼如今變成這樣了?”
“身為李家的繼承人,你合該反思。”
*
春分時節,是蔺照雪離世的第四個年頭。
新人嫁進了李府。
李家家主聽了,擺擺手,卻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