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缭繞過皮膚的寒氣,塗藍埙會誤以為他們是恐怖片劇組的演員。
但空氣中的血腥味太重了,她向後退半步,逃跑的欲望再一次升起。她又把自己往N身後藏了點。
“我沒有召喚你們中的全部。”N說,或者對這群鬼魂中的某幾個說,他的聲音仍然冷。
那個敞着胸腔腹腔的“開衫男”向前走了半步,聲音嘶啞,仿佛來自地獄,“N先生,我們已經等不及了。”
他敞露的内髒如同一籃癟柿子,塗藍埙很不适應這種場面,心想,你們的目的要是N的話,就趕緊把他帶走吧。
N嚴厲而堅決,“回到你們應該待着的地方。”
開衫男嘶聲,看向N的眼睛充滿仇恨,“我們無法安息!是您讓我們落到這個地步!我們不甘心,沒有一雙滿含怨念的眼睛能夠瞑目!”
這隻鬼說話一股舞台劇翻譯腔,此言一出,周圍散站的鬼魂紛紛點頭。
N毫無動搖,“沒人關心你們的怨念,今夜這裡不歡迎你。”
開衫男身旁的一個男鬼魂說話了,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聽不清,塗藍埙這才發現他的喉嚨被切開一個大口子,風從那漏出來,“N,我們血腥的朋友,今晚的目标不全是你……若你為往事感到虧心,就讓開吧。讓我們親自和那位小姐聊聊……”
他兀自向前走一步,頓時引發N的晦暗怒火,幾乎可見的黑色風暴平地拔起,鬼魂們恍惚間聽見雨點砸地的聲音,愈來愈密集,陰風怒号,寒氣竟然在玻璃上結了層霜,每一片霜花都是鬼臉的形狀。
“滾回去,或者死在這裡。我不介意再送你們一程。”N一字一頓,如寒釘般刺過去。
“你,和我們究竟有什麼區别?”開衫男和割喉男的身影淺淡幾分,兩人幾乎擠成一團,瑟瑟發抖,但看向N的目光充滿惡意,“殺手!兇犯!第一實驗室裡爬出來的孽種!你比我們肮髒多了!讓我們單獨和那位活人小姐說話!”
塗藍埙搓了搓胳膊,指向自己:我?
她和這些一看就悲慘橫死、怨念深重的厲鬼,有什麼可說的嗎?
如果兩邊打起來,她該從哪個方向偷偷逃走,受害者們和疑似兇手的戰鬥可跟她沒有關系,因為雙方都不是活人,更不是善茬。
就在這時,N的身影忽然消失,再出現時已在開衫男身後,他下颌微收,整張臉在眉骨和鼻梁的陰影下,宛如刀刻,一隻手握住了對方的胸骨柄,因為用力,被黑皮手套包裹的手背,隐隐浮凸扇骨般的格線。
還未等開衫男反應,N修長的手指向下一拽,開衫男腹腔中爛果子似的内髒,便被鳥啄了般顫抖起來。
開衫男的身手竟然不錯,重心換到腳跟,手肘揚擊身後,N利落偏頭躲開,額前碎發垂落,使得那雙破碎的黑瞳更顯陰暗,他手下一攥一扭。
“啊啊啊——”開衫男凄厲的慘叫在夜空中回蕩,幸虧這裡是無人區。
塗藍埙觀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格鬥表演,不如說單方面碾壓,N的身影在鬼群中變換閃現,所及之處一片翻倒。而且,他賦予那些鬼的死法,和他們身上的緻命傷一一對應。
這顯然引起鬼群最深刻的恐懼,當N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場局部暴雨,潑頭困住顯然是水鬼的浮腫老者後,他最後閃現回店門口,出現在試圖走向塗藍埙的割喉男身後。
N以指作刀,再次抹過割喉男的咽部,對方眼中是再死一次般的絕望感,傷口橫攔整條脖頸,摧折頸椎,割喉男的頭不受控制地向後折仰,後腦勺幾乎貼在背心。
鬼是沒法被殺死第二次的,或許能,但N沒有這麼幹,所以那群尚存一息的鬼,都蠕動着,一個接一個消失在視野中。
塗藍埙這才意識到,N是那種怨力很強的大厲鬼,不僅能控制電子設備,對其他惡鬼也有絕對壓制力。而她已經跟他近距離接觸超過24小時。
“哇。”塗藍埙的嘴轉速比腦子快,立即捧場,“你真厲害!”
這話說得并不真心,N對付那些鬼魂的手法太利落太熟練了,明顯不是第一次下手,像處理材料的工匠廚師一樣得心應手,甚至長存肌肉記憶。
N沒回頭,對空蕩夜色說:“出來吧。”
便利店之外是一片平曠的人行道,足有上百平米,邊角有一綠化花壇,栽種的矮灌木已然野蠻生長,在層層綠葉中,倏然站起一道虛幻的佝偻影子,朝他們走來。
又是鬼。那鬼和開衫男等人不是一群的,N對他的态度也不同。
他就是N所說的客人。
來者約莫六十來歲,油膩膩的分頭短發,穿着暗綠色馬甲,褲腳沾滿黃泥,一副普通小老頭的模樣,他輕輕點頭,“N先生。”
想不到的是,小老頭還轉向塗藍埙,也對她點點頭,“晚上好,小姑娘,打擾你啦。”
“沒有沒有。”塗藍埙下意識接話,其實是有的,但小老頭是這段時間裡第一個對她好好說話的人,他好像不是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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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劉,小老闆你叫我劉伯伯就好。”劉伯伯在收銀台旁坐下,塗藍埙反應過來小老闆是自己,應了聲,逃到貨架取了兩瓶礦泉水。
她的小算盤是,隻要假裝談話的隻有這兩隻鬼,她放下水就能絲滑離場啦。
下一秒希望被打破,N指尖輕叩桌面,貨架深處屬于他的那把椅子飛過來,他指了下電腦旁的第三張凳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