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從灰色天花闆的裂紋中落下,掉進斷了手柄的蒂芙尼杯子裡,已經蓄了小半杯。
塗藍埙躺在逼仄的鋼絲床上,僵痛從背部傳來,她已失眠六小時,或者說,搬進這間廉租屋後,就沒睡過好覺。
薄牆闆隔音很差,哭聲袅袅從不知何處傳來,間雜破碎的低語,她蜷縮起來,誠心希望是活人在哭,而不是死人。
在這個世界,死人是真的會哭的。
六年前,地球開始出現大規模的靈異事件。
開端是有人發帖,因旁邊工位出現了陌生同事而害怕,還遭到網友嘲諷,“辦公室巨嬰”“i到極緻是一種精神問題”頂上熱搜。
但真正的高潮,是一起白領兇殺案登上新聞頭條,受害人死在工位上,凝血浸透鍵盤,被發現時死不瞑目,眼球還映射着前夜加班的電腦屏光。
受害人就是發帖的帖主,而他聲稱的“陌生同事”,經公司方确認,根本就不是這棟寫字樓的員工。
調查繼續深入,政府公民檔案和人臉信息庫顯示——這個兇手不存在!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不存在,全球範圍内,沒有任何一個活人或曾經活過的人,長有兇手的那一張臉。
而監控探頭印證了,那個不存在的兇手,打領帶穿襯衫的普通人模樣,他在作案後直接消失在了空氣中。
他是鬼。
白領事件仿佛拉開了某種帷幕,一樁樁帶有靈異色彩的血案在各地發生,人們開始警惕周圍出現的陌生面孔。
可能是小區裡突然出現的拾荒老人,可能是地鐵裡搭讪的口罩男孩,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活人。
而這一類事件,被統稱為“詭異入侵”。
“咚咚咚!”
“咚咚咚!”
連續六下報喪似的砸門聲,連玻璃都開始震,一星期來屢見不鮮,外面久等不開,于是吼叫中摻雜了撬鎖的動靜。
塗藍埙閉了閉眼,從床和牆壁的夾縫中起身,走五步後打開鎖頭,“您找誰?”
外面站了五名大漢,為首的兇神惡煞,攤開巴掌,“你就是塗藍埙小姐吧?塗董事長還欠着我們老闆五百萬,還錢!”
“我媽住院了。”塗藍埙說,對方以為被推托,更加暴怒起來,誰知她慢條斯理從身後拿出一隻小本子,旋開筆蓋記錄起來,“您老闆叫什麼?欠款日期是多少?有欠條或憑證麼?”
讨債的大漢愣住了,将塗藍埙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她舉着那隻本子,露出一截細而白的手腕,在灰撲撲的空氣中顯得不搭調,黑頭發略帶自來卷,表情過于溫和,像隻黑毛的小羊。
既不像傳聞中的财團大小姐,也不像流落貧民窟的可憐蟲。
純真,柔軟,又有些不屬于動物性的聰明。
她難道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嗎?
灰色背景的社會人員,腰間别着刀,可以在她潔白的皮膚上割出一道口子,流不出錢就流血。
塗藍埙仍溫順着眉目,為首的面露不耐煩,将一張皺巴巴的紙在她眼前快速晃了下,一條腿插入門縫,下一步就要強行擠開塗藍埙闖入室。人還未過去,視線已越過她的肩膀,搜尋屋内值錢的東西。
左鄰右舍的門扉緊閉,讨債者們擠擠挨挨站在一起,忽然,樓道燈忽明忽暗狂閃,他們齊齊瑟縮起來,對為首的磕磕巴巴:
“大,大哥,不對勁啊!她家隔壁是不是被詭異入侵了?”
話音未落,隔壁那扇門就憑空“咚咚咚”震顫起來,門前的大漢向後一縮,“不是我敲的啊!”
竟是從屋裡面被敲響的。
那扇門上的催繳單已經貼得很厚,最上面一張顯示半年前就被掐斷水電燃氣,怎麼可能有人住?
為首的大漢已經從門内擠出來,铩羽而歸,将斷柄的蒂芙尼杯子扔在地墊上“什麼值錢的都沒有,賊來了都得扔兩塊錢,我呸!”
“我會還錢的。”塗藍埙梗着脖子。
“那給你一個月時間借錢,再不還,就把你媽從醫院拖出來!”
撂下這句話,讨債隊頭也不回地逃了,邊逃還邊說:“回去告訴老闆,錢怕是要不回了,住在這種地方,估計這小丫頭活不過周末,真晦氣!”
塗藍埙撿起那張欠條複印件,關門回屋,臉上的淡定再也維持不住,雙膝一軟,背靠門闆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顫抖,她抱緊了自己。
她最怕鬼了。
如今,上點檔次的小區都安裝了人臉識别,嚴防陌生人進入。可塗藍埙租住的是破筒子樓,全是臨時租戶,水電都繳不齊,更别提安保了。
好在,她見過一面隔壁鄰居,是個滿臉病容的女人,應該是活人。
塗藍埙輕輕松了口氣,剛要反鎖家門,敲擊聲卻未曾止息,依然不遠不近回蕩在耳邊。
會不會是……求救信号?
譬如哮喘之類的急性病發作,喊不出聲,爬在地上蜷縮着,隻能在裡面敲東西,就像地震裡被掩埋的存活那樣……
女鄰居的敲擊聲也算救過塗藍埙一回,再怎麼說,她也不能靜等對方生命流逝。
塗藍埙按下應急電話,确認外面沒人後,踮着腳回到隔壁門前,沒有貿然敲門,靜悄悄貼在門縫聽去。
“你還好嗎?能從裡面打開門嗎?”
門内一片死寂,隻有鈍悶的“咚咚”敲擊聲,隔着門闆,精準砸在她的聽覺神經上。
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