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木七歲進周家,憑着周家老太爺的喜愛做了周濂的養子,成了周耕潛的兄弟。
就因為他的命辰跟周老太爺同一天,且隔了正好七輪。老爺子信道,覺得這是一種天象啟召,莅臨孤兒院參加慈善活動,原本隻是走走過場。
卻憑空領了個小孫子。
他親善寬厚的對這幼童施展出培植教養的意趣,并傾盡所能的将自己的所知所感、所思所悟全部說予他聽,不管這孩子是否理解聽信。
他給他出身和名姓,給他常人終不可及的優渥家境,給他未來,甚至給了作為人的期待。
卻在不久後的夏天,一個平靜又不太甯靜的午後,獨自眠逝于遠郊别墅書房的躺椅上。
其實也并非獨自離世,當時周沉木在院子的櫻桃樹下看一隻被螞蟻蠶食的長腳蜂。
全神貫注,看它被消解殆盡。不疼——昆蟲沒有痛覺神經,卻确實的,消失了。
等他回神的時候看到落地窗邊的躺椅上,那人睡得如此安詳,他從不離手的策蘭詩集,掉落在地。
他們都像是被放置的某物一樣,靜止不動的平躺着,包括已經被蠶食完了的長腳蜂,以及僵止無法動彈的他自己。
蟬鳴一直都在,隻是忽然進入了他的耳朵裡。讓他的腦子幾欲炸裂開來。
比連月來那些無休止的、突發偶然的、巨浪一樣朝他沖刷而來,他不太能聽懂、難以把握、未曾設想的言說聲,還要激烈。
不是聲音。隻是記憶的回聲。他們如此猛烈倉促。讓人蓦地生出一種遠行客的悲寂來。
她說會穩定、恒常且無怨無悔的成為我的法定配偶。唯一、正當并衆望所歸。
“半點不假,明天我一定會把污漬都——”孔妙玲非常嚴肅懇切的保證着。她并不知道言語無法傳遞心聲。
言說隻是所失之物的掠影。
——我把我的名字給你,你會賦予它意義。
——不要在這一刻裡沉淪,時間是無盡的暮霭,去穿越它。
——睜開眼睛,要睜開眼睛,看真正的世界。用你自己的眼睛,去探尋。
——我一直都在,去睡吧。我也該休息了。我們都要認真睡去。畢竟,我們是同一種生命。
那個夏日午後,他腦海裡回旋的噪聲與餘音,造就的某種抛擲感,一種被什麼東西提着靈魂甩弄的失重感。在她剛剛的那通電話中,附魔似的重現。
以至于他不明所以的就又回來找她打算問清楚。
“我今晚喝酒了不能開車,你送我回去。”
卻在眼見這女人的身影面容、言談舉止後瞬間清醒。她根本就給不出任何解答。他也壓根不知道自己想問些什麼。
沒有問題,他隻是有點疲倦而已。
周晨幕的洪宇被他的兒子周濂拖累的僅剩空殼。周耕潛的死不是意外,他們都想來咬一口這隻“長腳蜂”,首先便是拆掉它的“翅膀”,讓它飛不起來而被圍攻陷落。
周耕潛便是周晨幕用心養護的洪宇之翼。他沉穩、精明、和善且心懷正義。于是他死了。
他們拿着繼承權說事。他們隻是想抹殺掉所謂的執掌資格罷了。
周思源矜貴獨特,因為她是周耕潛唯一的女兒,而他要以她為刀除掉那些蜱蟲蝼蟻。
他們數量衆多,手段奇險,他的确有些疲倦。
“周總——”孔妙玲面露難色,抿了抿唇後提議道:“不如我幫你叫代駕吧!”
“不必費事。”他轉身欲走。
“不不不,不費事的,我來叫代駕——”
“明早周莼彥要來,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露出馬腳比較好。也省得你待會起早再趕過去!”
“啊,我沒關系的周總,起早一點也不打緊——”
“或者我在你家留宿也行,明天再一起過去。”
絕無可能。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留宿的!任何人!
“請稍等一下,我拿些東西馬上就好。”然後她關了門。
周沉木有些呆滞的眨眨眼,以為自己醉酒出現錯覺。
然而沒有錯,這女人不僅沒讓他進屋甚至還把他留置門外,她是什麼毛病!
“好了周總,我們走吧!”
還沒等他發作,孔妙玲就又言如其實的馬上開門出來。鑒于确實沒有讓他久等,周沉木也就不予追究的依言動身。
他實在非常困倦了,隻想盡快躺下。
“你腳怎麼了?”
一路朝停車位去,周沉木疾步匆匆,狐疑回身的時候才發現孔妙玲在後面磨磨蹭蹭,步伐踉跄,左腳顯然不敢落地的樣子。
“走的倉促選錯鞋了,沒事。”
“那就上去換一雙!”他蹙起眉頭。
“不用,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