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下翻了翻,笑容忽地淡了幾分。
半個小時前,趙子歸發了一張“尋貓啟事”,照片裡是一隻骨瘦嶙峋的狸花貓,嗲着耳朵,龇牙咧嘴地對着鏡頭。
和上面那隻自信又開朗的大白鵝好像來自兩個世界。
葛素茵掰開一雙筷子,決定不去想趙子歸找那隻貓是為了什麼。
墨翊在圖書館找到了洪白雁,他單手撐着下巴,在之前的那張紙上又添幾筆。
第三件事,一起去西河濕地看鳥。
洪白雁手邊攤着一本認真填了大半頁的六級真題,其他人走來走去,他不為所動,墨翊的腳步聲剛響起,他便不知怎麼靈敏地分辨出來,擡起眼睛朝着墨翊笑,用口型說:“來啦。”
墨翊也朝他彎起眼睛,腳底下卻局促地止步,他們隔着幾桌人無聲地對視,心髒忽地飄起來,像是空氣中漂浮的微塵,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墨翊掏出手機,隔了幾步路發過去一條微信,他猶豫半天,好像哪怕不當面說也很羞赧:“你今天,很好看。”
洪白雁會意,發過去一個大鵝狂笑的表情包:“這是知識的熏陶,你趕緊過來一起遭受英語的毒打。”
他擡起頭,朝着墨翊繼續擠眉弄眼,他們之間連着一條隐秘的對話線,你一句我一句地來回,把現代科技玩成了從前飛馳千裡的寄雁傳書。
因為一直思念,所以每句話都很珍重。
墨翊突然飛快地按了按屏幕,四個黑字在消息框裡跳出來,堂而皇之地糊了洪白雁一臉:“我喜歡你。”
洪白雁茫然地盯着這四個字,試圖把它們瞪進一個合理的語境,連墨翊悄無聲息地踱過來在他身邊坐下都全無察覺。
墨翊很是大鳥依鵝地靠住洪白雁,頭發傾瀉進他的頸窩,紮得洪白雁癢癢的,他拼盡全力忽視墨翊,認真地在對話框裡面打:“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寫完覺得太掃興,删掉了。
他頂着墨翊的目光,又倔強地打:“我也喜歡你。”
寫完又覺得太公式化,也删了。
洪白雁撇了撇嘴,厚着臉皮把手機遞給墨翊,讓墨翊替他回複,好像讓他犯難的不是墨翊自己突如其來的告白一樣。
墨翊認真地用洪白雁的手機回複了自己:“明天做什麼?”
然後切回自己的手機,更加認真地回答:“我還沒有進過城,我有點想去看看。”
他頓了頓,打出下半句:“你長大的地方。”
原來墨翊是這個意思,洪白雁哭笑不得,剛想答應下來,卻忽而想起來……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墨翊的原身到底是什麼。
這不算什麼涉及信任的大事,隻是原本他們處于同一基準線上,現在洪白雁袒露的自我越來越多,墨翊卻始終沒什麼分享的動作,還是難免讓洪白雁有點哽着。
他不喜歡把心事憋着難為自己,很直白地打字問:“那你長大的地方呢?”
墨翊垂下眼,認真看着消息,他放棄了剛才靠在洪白雁身上的姿勢,拉開距離,坐得格外端正地回複:“我就在這裡長大。”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的父母曾經住在這個校園裡,他們的巢在這裡,我在這裡出生,我在這裡長大,我基本沒有見過外面的風景。”
“暑假裡這裡的教學樓裝修過兩次,每年畢業生走的時候會種下不同的花,我也見過你,見過你追着壞人啃他們後腳跟,見過你不小心踩爛禮堂門口的花之後飛快逃跑,你和西河濕地大學每年大同小異的風景,就是我的一切。”
“你已經差不多知道我的全部了,我害怕你完全了解我之後覺得我淺薄、懦弱,我害怕你完全看透我。”
他放下手機,注視着洪白雁,最後一句話,選擇親口輕聲說:“你可以問我過去的一切,我會如實回答,隻有我的身份……這不是我要保守的秘密,相反,正因為它在構成我的一切裡最不重要,我才想要保留它。”
洪白雁對上他的眼睛,墨翊瑩潤的眼瞳中流動着柔軟的弧光,于是洪白雁想起最開始的時候,葉鳴問他:“你需要知道他的身份才能夠确認你對他的看法嗎?”
他想象墨翊在這個校園中長大,從一隻雛鳥長到羽翼漸豐,從草葉之間偷看來往的學生,趴在陽光裡舒展翅膀,日複一日面對一樣又不那麼一樣的人來來去去。
好像……他想,好像無論墨翊是烏鴉、喜鵲、紅嘴藍鵲還是夜鹭,他都是那樣長大。
長成一個笨拙、溫和又執拗的墨翊。
或許确實,身份并不那麼重要。
“沒關系,”他最後拿起手機,把剛才嫌太公式化的話又說一遍,“沒關系,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