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照片的時候,忽然看到上學期在自然保護區拍的那些鳥。
最開始那隻是老護林員通過葉鳴發出的請求。那位護林員是和葉鳴一個年代的麻雀妖,有過一段險些被捕殺的過去,他對消失在人類的保護範圍有着累計多年的恐慌,想借着在大學裡組織的活動,建立大學生和保護區的鳥之間的感情。
至于把他自己應該做的記錄任務偷偷推給洪白雁,又是後來的事了。
洪白雁剛接下任務的時候,隻是看在葉鳴的面子上,當又加了一份班。
但他帶了一撥又一撥學生,在很多人身上看到了混學分的茫然,卻在更多人身上看到了對于自己的敬佩和對于栖息在荒野地的自由生靈的熱愛。
他開始認真地去記錄那些不常見的鳥類的來去,解答隊員們提出的問題,花課餘的時間去研究遷徙的規律。
他找到了那些漫無目的地在曠野裡遨遊的時間的意義。
後來,在某次活動中他認識了謝丹芸,成功和學校的動保搭上了線。
他的觀鳥活動有了校園動物保護協會擔保的宣傳,而那個時候的動保隻是一個流浪貓喂養組織,是洪白雁一遍一遍地跑葉鳴辦公室咨詢,拉來了贊助方袁先生,制定了和幾乎所有動物相關的規章制度。
西河濕地大學臨近自然保護區,常有珍稀鳥類出沒,他們把所有動物分成了野生動物、圈養動物和流浪動物三類,而洪白雁大手一揮把自己劃到了“圈養動物”裡面,并很良心地沒有要求增加大白鵝的口糧。
洪白雁能夠理解墨翊将小黑天鵝分享給他的用意,對于每日高坐枝頭的禽鳥而言,發現新事物,尤其是新生命的欣喜興許是獨一份的。
他想到,或許也能把自己的“獨一份欣喜”分享給墨翊。
譬如那些漫遊于山野的瞬間。
第二天,洪白雁勇闖動保辦公室,在謝丹芸迷惑的目光下直接定下了下次觀鳥活動的時間,然後背着背景裡“他怎麼要帶人是不是談戀愛了”的竊竊私語離開,甚至從這些議論中獲得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而墨翊這段時間的滿足感大部分來自于來陪洪白雁聽課。
老師在ppt上展示着他一點都看不懂的走勢圖,洪白雁明顯對課程内容也一無所知,卻因為身邊的人正襟危坐着,一點也不敢像平時一樣睡下去。
他偷眼看墨翊的筆記,才發現他從前以為寫得很好的記錄其實全無章法,隔了幾段就有一句字迹端正的“這裡沒記到”“沒聽懂”“說得太快了”,盡顯學渣本色。
洪白雁卻沒多少濾鏡破碎的幻滅,而是欣然松了一口氣。
再細打量,老師講的弗洛伊德小故事倒是被墨翊一字不落地記下來了,充滿了對詭異人類的好奇和對應試教育的清澈。
“你明明聽不懂,”洪白雁不忘初心,再度扯過墨翊的筆,占用對方的筆記本,“為什麼要來聽課?”
墨翊接過筆,一闆一眼地寫:“我想陪你。”
洪白雁無奈:“原來我想睡覺的。”
墨翊接着寫:“你可以睡,我陪你睡。”
洪白雁思考了一會兒,兩個人一起趴下目标還是太大了,隻好選擇了一起認真聽講。
他記着筆記,墨翊在一邊替他在書上劃出老師講過的地方,試圖用兩個笨拙的鳥腦袋湊出一個機靈的學生腦袋。
課後,洪白雁為了不辜負這份心意,甚至選擇了涉足第一年從未踏足的未知領域——圖書館。
周遭噼裡啪啦的打字聲不斷,鄰座寫不出論文的研究生正在長籲短歎。洪白雁靜下心來翻着書,對比那些墨翊幫他劃下的内容和自己記下的說辭,恍惚之間好像真的從紛雜的理論裡看到了點門道。
最後整理出來的東西不似人形,洪白雁上下打量,歎了口氣,還是決定把抽象派課堂筆記當作情侶之間的第一份紀念品好好珍藏。
沒能完成自己的安眠大計,但洪白雁還是很開心,他甚至有點理解一起在湖邊背單詞的情侶了,感覺确實比睡覺好。
第二件事,他在紙上認真寫下,一起聽我們聽不懂的專業課。
圖書館的窗邊飛過幾隻喜鵲,尾羽在空中落下長長的軌迹,像遇見墨翊那天突如其來的幸運。
他相信并期待着,很快就會有第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