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素茵在他手下幹了太久,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中隐秘的親疏有别,他帶來的人是個身材矮小的青年,杜旗喊趙子歸名字時,他掀起眼皮很輕飄飄地瞧葛素茵一眼,眼神中帶着點說不出的惡意。
杜旗讓趙子歸去一邊放東西,把他支開了才轉向葛素茵:“小葛啊,你上次和腦所合作的抑郁的項目怎麼樣了?”
自從這個項目申報上去,杜旗沒有主動關心過一天,現在突然開始問起,葛素茵本能地察覺到不對勁。
果然,杜旗慢條斯理地說了下去:“小趙呢,是隔壁趙院長的兒子,考研三年才考進我們這。趙院長有點心急,望子成龍嘛,可憐天下父母心……相信你也能理解。”
葛素茵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您是什麼意思?”
“哈哈哈,沒什麼意思,”杜旗很是和顔悅色地笑了起來,這估計是他對葛素茵臉色最好的一次,“小葛啊,你也知道你是我手下最好的學生,我一直覺得你以後前途無量的,那咱們也不急于這一時對吧。”
“和趙院長打好關系了,以後什麼期刊沒有,這次這個項目的一作……”
葛素茵猛地把手上的消毒液一放,一秒都不想多看那張面目醜陋的臉,轉身就走。她的呼吸快要把她的肺燒穿了,怒火從内而外煎熬着自己。
背後卻是杜旗勝券在握的聲音:“小趙,你跟着學姐去學點東西。”
他知道葛素茵沒法拒絕。
葛素茵把自己關在消毒室裡,她抵着牆,死死咬着嘴唇,直到下唇滲出血珠都沒讓眼淚落下來。
她沒有底氣拒絕。
杜旗在心院的地位注定了換導師将會是漫長的拉鋸,她沒有多少積蓄,隻有老家年逾七十的奶奶殷殷期盼她出人頭地。
她逃不了,無處可逃,她隻能咬着牙讀下去,繼續過淩晨三點被一個電話叫起來,為所有人倒貼錢打工的生活,等待杜旗“開恩”的那一天。
杜旗也正是知道她的背景才選擇了她,何其相似,和五年前的韓汝聽一樣。
背後消毒室的門被“嗙”的一聲重重摔上,趙子歸手裡的遊戲還響着喧嚣的噪音,葛素茵深吸一口氣,在口罩上擦幹自己嘴唇的血,好不容易才平複呼吸,維持面無表情。
“換防護服,做好消毒,”她硬邦邦地說,“小鼠的數據我都收集完了,你要跟的話,今天隻做銷毀。”
趙子歸慢悠悠地掃她一眼,帶着點與生俱來的傲慢,直到他手上的那盤遊戲終結于全軍覆沒,才舍得開始換防護服。
葛素茵在腦科學實驗室幹了兩年多,手上沾的小鼠亡魂不計其數,脫頸處死對她來說已經隻剩下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希望,這些幫助過她的小動物能夠安詳地、受到尊重地離開。
但在做實驗的時候,偶爾撫摸那些鮮活的,在掌心微微鼓動的生命,她還是感到難以遏制的歉疚。
葛素茵帶過很多人,對流程早已駕輕就熟,她讓趙子歸先看着自己的動作,以雷霆速度處理了幾隻鼠,剛擡起頭想和趙子歸詳細講解一下動作,盡可能緩解小鼠在他手上經曆的痛苦,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看她。
趙子歸拿了一把剪刀,将剛剛殺死的小鼠的四肢剪開,露出血肉模糊的筋骨,他把那隻皮開肉綻的鼠丢到還活着的小鼠框裡,正享受着小鼠們驚慌的四處逃竄,邊錄像邊放肆地大笑。
葛素茵差點原地吐出來。
憤怒、惡心、痛苦都難以形容她那一刻的感受,她就像看到一口黏膩發青的濃痰沾染在自己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的獎狀上,恨不得當場舉起那把剪刀殺了面前那個面目猙獰的男人。
“出去!”她劈手奪過剪刀和對方的手機,麻利地删除了那段錄像,“你現在就滾出去!”
“我們實驗室有監控,導師随時都可能看。”她用剪刀指着對方的臉,雖然心裡清楚杜旗大概率隻會查出勤不會管這位少爺,但還是把話說得聲色俱厲,“如果你想留在這個實驗室,就必須遵守動物實驗的倫理規範。”
趙子歸舉起手,驚訝地搖搖頭,依舊嬉皮笑臉:“學姐,這麼激動幹什麼,反正它們都要死了。”
“還要我再說第二遍?”葛素茵冷冷地用剪刀頂住對方的鼻梁,壓出一道白印,如願欣賞到他的表情驟變,“現在,馬上,滾、出、去。”
趙子歸拿了手機,不服氣地仍瞪她一眼,似乎沒想到竟然有人敢不順着他的話說,卻還是不敢違逆地離開了。
走出動物房,他在走廊裡漸行漸遠,還肆無忌憚地和朋友發着語音:“遇到個小仙女……發聖母病呢……回去就給我那哈基米洗個熱水澡……”
葛素茵垂下手,她捧起那隻四分五裂的小鼠,心髒一抽一抽地絞痛。
血色淋漓烙在她的視網膜上,勾畫出很久以前,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地面上一個白色痕迹固定線描摹的影子。
“聽聽姐。”她喃喃地說給自己聽。
“我害怕我要和你走上一樣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