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白雁就像憋了很久的蒸汽水壺,突然之間找到了一個開口。
“就是昂,”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卻不善得很明顯,“大白鵝怎麼了,為什麼都踩着他們誇黑天鵝啊!”
他擡高了聲音:“那群黑大楞又有什麼好的!外來物種擠占本湖資源,打不過大白鵝,偷其他鵝的蛋孵——”
他頓了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大腦瘋狂搜羅着黑天鵝的壞習性,已經口不擇言:“……還都是同性戀!”
他擲地有聲地說完了。
整個食堂都安靜了。
齊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墨翊避開了他的視線。
食堂裡開始窸窸窣窣地交談“剛那個人說什麼同性戀”“嗓門怎麼這麼大”“天哪在食堂出櫃嗎這也太大膽了”“我們學校真是人傑地靈”。
洪白雁後知後覺地眼前一黑。
他坐下來,假裝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試圖和墨翊繼續聊上上個話題,雖然他自己都不記得聊到哪裡了。
“昂……”他還在苦思冥想,墨翊卻往旁邊挪了挪,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把他要說的話卡在半途。
洪白雁詫異地看過去,正見墨翊視線遊移,手不知如何安放一樣将耳側墨黑的長發撩起來,露出根别在發上的漆黑羽毛。
“都是同性戀?”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問。
“……你讨厭同性戀嗎?”
洪白雁還沒來得及回答,齊頌非常刻意地勾肩搭背上來:“哈哈沒有啦,我洪哥不讨厭也不參與哈,哎呀什麼出櫃沒有的事哈哈。”
洪白雁從那幾個“哈哈”中聽出了一個直男戰栗的心。
但洪白雁覺得這個問題還是得自己回答,于是他動動肩膀把齊頌的手挪了下去,很認真地回答:“不,我并不在意我所愛是什麼性别。”
……就是有點在意種族。
“我也不讨厭同性戀。”
……就是有點讨厭黑天鵝。
齊頌露出了仿若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飛快地把手撒開了。
洪白雁忐忑地注視着墨翊,原本指望他能夠安心,沒想對方的神色更陰沉了,墨翊突然起身,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彬彬有禮地告辭:“不好意思,突然……有點沒胃口。”
他飛快地擱置餐具,離開了食堂,快到讓洪白雁懷疑他托了風來加速,留下洪白雁和瞳孔地震的齊頌面面相觑。
“你說他為什麼走了啊?”洪白雁納悶道。
齊頌的大腦飛速思考,理出了一條邏輯鍊:洪白雁出櫃—沒出櫃—真出櫃了—墨翊很在意他是不是同性戀—他也很在意墨翊知不知道他是同性戀……
“洪哥,”他顫顫巍巍地問,“我以後是不是該改口叫墨翊嫂子啊?”
洪白雁:……
洪白雁服了他的腦回路:“八字還沒一撇呢!”
不同于還在思考八字有沒有撇的洪白雁和齊頌,墨翊對這段關系的未來卻一下失去了所有信心,他沒去其他地方,直奔小樹林,手掌撫在粗粝的樹皮上,心卻一下子空下來。
他早該知道的,墨翊試着平複自己的喘息,他早該明白的,洪白雁的言外之意很好猜,他不是讨厭同性戀……
他隻是讨厭黑天鵝。
墨翊回想那些在同一個湖裡漫遊的下午,他曬着陽光眯着眼睛看向湖邊活力四射的大白鵝,對上對方同樣投來的目光,他把那些瞬間視為饋贈……
可洪白雁是怎麼想的呢?挑釁?鄙夷?還是厭惡?
他能理解洪白雁的心情,就像生于同一窩的兩隻雛鳥,父母一直偏寵一隻,冷落另一隻,天長日久,便會自然而然地生出怨憤。
他沒有理由責怪洪白雁,因為他知道洪白雁有多看重自己大白鵝的身份,又有多希望能夠得到人類的認可。
可墨翊也不想要那些偏寵,不想要基于外殼空虛的誇贊,不想要編撰的故事和強加于身的情感,他甯可用這些來換洪白雁的笑容。
他覺得不甘。
夜色籠罩之下,墨翊落在樹旁的長發忽然顯出羽毛的光澤,面孔也若隐若現地幻化,滔天的情緒沖擊着他,讓他幾乎難以維持人形——
“在外面扒拉樹皮幹嘛?”背後突然有人問,“不進去坐坐?”
葉鳴背着手,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路過他打開了妖管所管理員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