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們不能錄用你。”寬敞的辦公室内,穿着藍色雙夾層西裝的中年男人扶了扶銀邊眼鏡,語氣禮貌得體,不帶絲毫溫度。
海莉勉強扯起來一個笑容:“或許我問一問原因?”
“你的學曆很優秀,非常出人意料。”對方扶了扶銀絲邊框架眼鏡,“MIT計算工程學學士,海莉是個常見的美國名字,但你的姓氏......卡拉季奇,你是一個......俄羅斯人?”
“我是美國人,先生。”海莉說,“我五歲時就跟随母親移民到了美國,而且我是雙學位,計算工程與計算金融雙學位。”
男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當然,我聽出來了,但你仍然有東歐口音。”他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他們總是分不清平舌和卷舌。”
海莉的笑意消失了一瞬。她很小就跟随母親移民到紐約,并不存在所謂的口音。
“總之,海莉·卡拉季奇,很遺憾,你不符合我們的标準。”面試官漫不經心地将簡曆丢回桌上,“你的交易模型……讓我想起孩子們玩的金融遊戲,這是什麼炒股模拟器嗎?或許你可以去隔壁的摩根銀行試試,但我想他們也不會錄取你。”
海莉握緊了手指,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看在我年紀已經可以做你父親的份上,海莉小姐,你恐怕更适合去好萊塢做明星,而不是在華爾街當交易員。”面試官擡起頭,“你懂的。”
他面前的女孩相當具備斯拉夫式漂亮的特征,金發碧眼,鼻梁挺直,輪廓深刻,高挑修長的身材,美得像一隻精緻的瓷娃娃。
如果在大熒幕上看到她,會讓人眼前一亮。但在他的腳下——Ashcroft Global 這家全球排名第三的投行,她的存在過于突兀了。
是誰讓她的簡曆進來的?面試官心不在焉地想。
好吧,也許是MIT的學曆,但光環不能掩蓋出身。
麻省理工的畢業證的确有些優勢,可惜在華爾街,最不缺的就是高材生。
在他目光注視下,海莉此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逼迫自己忍住不要一拳打爆對面這個中年老男人的頭。
她當然明白,金發碧眼的東歐移民後代、女性、非猶太血脈,想要進入最頂尖的金融機構,那幾乎是癡人說夢,哪怕她是MIT的學生也不可以。
或許以她5英尺10英寸的身高,還有那姣好精緻的面容,的确更适合去當一名模特,又或者是位演員——就跟其他東歐移民一樣。
“好的,先生。”海莉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一聲“吱”的摩擦聲,“麻煩你把我的簡曆還給我。”她微笑着道,“打印它需要額外花我一美金的價格。”
對方輕蔑地笑了笑,将薄薄的一頁紙塞給她。
海莉抽過來塞進文件袋裡,朝着對方微微鞠了一躬,飛快離開了辦公室,臨走時狠狠一甩,隻聽到門在身後哐當一聲,砸的走廊一整條玻璃都嗡嗡作響。
Ashcroft Global,她狠狠記住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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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很快就會找到工作。”海莉靠在電話亭邊,不用,我不用回家住。”
她沉默了一下:“等我掙到錢,我很快就把你接出來......不,不,我很好,我很快就會在華爾街找到工作,隻要......”她仰頭,看着四周高聳的大樓。
她身處之地猶如一條被鋼筋水泥澆築的峽谷,陽光被玻璃幕牆切割成碎片,落在逼仄的街巷裡,像一層冷冰冰的黃金粉塵。那些鏡面外牆倒映着周圍建築的棱角,天空被切割成鋒利的三角形。
她此刻站在谷底,隻能仰視着去看那一線天空。
“隻要找到工作。”她重複,“我很快就會有錢。”
電話那邊說了些什麼,海莉面容逐漸溫和下來。
“再見,我親愛的小妹妹。”她輕聲說,緩緩扣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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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的畢業季,海莉·卡拉季奇依然沒能在華爾街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先是頂級投行的大門一扇接一扇地對她關閉,然後是商業銀行,最後,隻有一家大型保險公司願意勉強給海莉提供一個銷售員的工作,但海莉并不準備要這個offer。
出奇一緻地,這些公司都對她的學曆給出高度評價,她的原生家庭、她的成績、她的美貌組合到一起堪稱奇迹。然而,這份“奇迹”對海莉毫無助益。在這些金融公司的眼裡,她不過是一個金發版的克裡斯蒂·特靈頓。招聘經理們禮貌地告訴她,他們需要的是頂尖的交易員,而不是一個像芭比娃娃一樣的公關小姐。
華爾街的規則很簡單——有背景、有血統、有熟人,而海莉三無。她履曆上最閃亮的星星是MIT的畢業證,但華爾街不需要星星,它們隻要那些家族留下來的黃金子彈。
到了八月末,海莉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華爾街的最東端,靠近東河碼頭的一家證券公司,兜售垃圾股票和垃圾債券。
她的老闆名叫喬丹,是華爾街最有名的交易經紀人。據說過去三年中,他每年的收入都超過了三千萬美元。與其他雇主不同,他主動打來了電話。
“卡拉季奇小姐,我看到你的簡曆。”電話裡,男人的聲音帶着金融業成功者典型的傲慢,“我經營一家經濟公司——非常掙錢。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那一刻,海莉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她花了五美元,印了五張簡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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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丹·奧克蒙今年四十一歲,他的職業起點和長島那些廉價二手車商沒什麼不同——在嘈雜的電話交易間裡,用三寸不爛之舌把毫無價值的垃圾股票兜售給夢想一夜暴富的中下層階級。他曾站在煙霧彌漫的交易大廳裡,穿着皺巴巴的便宜西裝,揮舞電話線,向一個個不知所措的退休老人在電話裡喊着,“這是你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他很快發現,垃圾股票本身就是金礦。人們不買股票,他們買的是貪婪,買的是錯失恐懼症。五年後,他在曼哈頓中城買下了自己的辦公室,創立了奧克蒙證券,并在此後幾年間,将它變成了一台瘋狂吞噬散戶資金的金融野獸。
此刻,他懶洋洋地靠在寬大的意大利真皮老闆椅上,百達翡麗手表的金屬光澤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深藍色的定制西裝裁剪完美,袖口處露出一抹金色袖扣。他噴着過量的古龍水,混着一些雪茄的餘味,有股腐爛的氣息。
“你并不是商學院畢業的,為什麼這麼執着于進入華爾街?這裡,MIT可比不上沃頓或者哈佛商學院那樣吃香。”喬丹拿着海莉的簡曆上下擺弄,眼神似有若無飄到海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