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區地處南方,雖已九月底,暑氣未消,空氣中依舊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悶熱。
新生營的教學内容也因人而異分成側重理論與側重實踐的兩部分。
祝頌安用手帕擦拭額角的汗珠,嘴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直線。攤開的筆記本上,左側工整地排列着爆破參數的精密計算,右側則潦草地布滿了自創的數學符号,中間用紅色墨水畫着無數個爆炸半徑的同心圓。
白柏康慵懶地倚在床上,不成調地哼着《歡樂頌》,手中的書頁被他翻得嘩啦作響,時不時夾雜着幾句對時政的尖銳點評。
"柏康,"祝頌安停下筆,眉頭微蹙,"你的音準比我的爆破參數還要離譜。"
白柏康會意地挑眉,食指在唇前劃過,做了個拉上拉鍊的手勢。房間裡頓時隻剩下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遠處隐約傳來的蟬鳴。
另一邊,陳時煦踏進訓練場時,金屬底靴碾碎了半隻蟬屍。粘稠□□在高溫下蒸騰出苦杏仁味,他睫毛都沒顫動半分。
來上課的老師是現役部隊裡的狙擊手,叫葉燼,他的右眼保留人類琥珀色瞳孔,左眼因七歲時的雪崩事故植入北極狼視網膜,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成為準度最高的狙擊一把手。
“準備射擊!”葉燼的聲音像液氮淌過钛合金鋼闆,不帶一絲感情。
陳時煦俯下身,保持着射擊動作。汗濕的後頸有些癢意,被阻隔貼嚴絲合縫遮蓋住的腺體很難受。他眨眨眼睛,重新瞄準遠處的目标,耳邊的蟬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子彈破空的尖嘯。
葉燼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有十一分二十秒完成射擊任務。”
陳時煦率先完成任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拿着槍站到了一邊。葉燼走近,掃了一眼對面被擊中的目标,沒有說話,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不難掩飾對陳時煦的欣賞。
陳時煦是個有天賦的狙擊手。
葉燼給陳時煦額外布置了幾項射擊任務,不知是為了提拔還是訓練他。陳時煦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長時間高度集中注意力讓汗水浸濕了額前的發梢,刺得他眼睛生疼。
直到休息哨響起,陳時煦才摘下浸滿汗漬的帽子。他仰頭喘了口氣,五指深深插進發根,将濕漉漉的額發向後狠狠一捋,黏膩的劉海在頭頂支棱出淩亂的弧度。
“頭發又該剪了。”陳時煦摸了摸額前汗濕的發梢,朝餐廳走去。往常三人習慣坐的位置上,白柏康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餐盤裡的飯菜已經下去大半。見陳時煦過來,他立刻熱情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快過來。
陳時煦端着餐盤坐下時,不鏽鋼碗底與大理石台面發出清脆的“當啷”聲。“他呢?”陳時煦用指節叩了叩祝頌安常坐的位置。
白柏康腮幫子鼓得像倉鼠,含混不清地“唔”了聲。勺子刮過碗底的刺啦聲持續了五下,才聽見他吞咽着說:“說數據模型有問題...嗝...要重算三遍。”油花在湯面漾開細碎的光,映着他鼻尖細密的汗珠。
陳時煦夾起塊糖醋排骨,懸在餐格上方猶豫片刻。餘光掃過消毒櫃旁摞着的保溫桶,不鏽鋼反光刺得他眯起眼。随後陳時煦又想了想,還是打算一會兒帶些回去給祝頌安。
“對了,”白柏康突然嗆了口紫菜湯,喉結劇烈滾動兩下,“我爺爺八十大壽...咳...今晚就得...”他扯過紙巾時帶翻了醋瓶,深褐液體在桌面蜿蜒成扭曲的小溪。
陳時煦瞥了一眼白柏康的狼狽模樣:“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說着他拿了張紙巾蓋在那灘蜿蜒的醋漬上,指尖被醋味熏得發皺,繼續道:“我爸媽會去,我就不去了,代我跟白爺爺問好。”
白柏康胡亂擦了把嘴,油漬在紙巾上暈開一片。他忽然湊近,眼裡閃着促狹的光:“哎,你和頌安兩個人住四人間,爽不爽?”尾音拖得老長,像根細細的魚線,在空氣裡輕輕搖晃。
陳時煦夾菜的手頓了頓,筷子尖在紅燒茄子上戳出個小洞,醬汁慢慢滲出來。他擡眼看向白柏康,對方正擠眉弄眼地等着他的回答。
“怎麼可能會爽?”陳時煦把菜夾到飯上,聲音淡淡的,“頌安忙着計算炸藥的爆炸半徑,我白天訓練那麼多,你以為都像你一樣閑嗎?”
白柏康“啧”了一聲,舀了勺湯:“那正好啊,你倆互不打擾了”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頌安對炸藥也太癡迷了吧。”
陳時煦放下筷子,不鏽鋼與餐盤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盯着餐盤裡浮着油花的湯,想起昨晚祝頌安認真趴在桌前的模樣,贊同地點了點頭。
“可能他喜歡吧。”陳時煦站起身,收拾餐盤,“我去給頌安打包點飯菜。”
白柏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餐廳的燈光在陳時煦肩頭投下一片陰影,像是壓着什麼說不出口的心事。
陳時煦臨走前,在水果區挑了兩根熟得正好的香蕉,金黃的果皮上還帶着細小的褐色斑點。
推開宿舍門時,祝頌安正像灘水似的癱在桌上,鉛筆在草稿紙上劃出淩亂的線條。聽見響動,他慢吞吞地轉過頭,眼神渙散得像是蒙了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