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華年驚訝,她知道姜樾如今在賣畫,也旁敲側擊問過姜樾何時學的,姜樾每次都是神神秘秘的神情,再來一句“佛曰不可說”。
再後來就沒有細問過,卻不想縣令大人看上了。
“那自然是好事,你們可有談到束脩之事?”姚華年問,如今教書先生都是會收束脩的,倒不是她想讓姜樾收,而是怕她不收會引起其他先生的不滿。
“還不曾定,本來也沒有想到收多少束脩,畢竟女兒沒有做過教書先生,也怕教不好學生。”姜樾道,她不太清楚這邊的學費是怎麼收的,隻知道很貴。
姚華年思索了一會兒,摸着姜樾的頭:“你定低了,别的先生收的又高,倒是怕别的先生對你有所不滿。”
“況且,縣衙裡都是一群男子,你又剛剛及笄,總歸是對名聲不太好的。”姚華年内心不太想希望女兒去。
姚華年又怕打擊到姜樾的信心:“不過縣令大人能肯定阿樾的實力,我們阿樾還是很厲害的。”
“無礙的,張大人高風亮節,必然不會讓我在他的地盤出事的。”姜樾卻想,和縣衙合作高低也算個編制,比銷售穩定些,畢竟一直賣畫,在小縣城裡,客戶總是有限的,收益也有限,一時半會兒一個人也開不了連鎖店。
月上柳梢頭,姜樾這一夜睡的并不安穩。
姜樾為了準備畫房開業忙碌了整整兩個月,既要準備畫材,又要準備作品,天剛剛一亮就起來工作,夜裡有時還會挑燈夜戰,天氣稍微好點還會去縣郊寫生,第一次開業要準備太多作品做展覽了,否則無法體現出實力。
她用綠松石、朱砂、孔雀石、雄黃等石頭細細研磨,取最細膩的細粉用牛骨膠調和,再靜置一段時間,倒出上層清水,制作出顔料,又從外折了些柳木,剝掉外皮經過不完全燃燒做出炭條,用松香溶于加熱的高度酒中充作定畫液。
開業後的一半個月既要忙着趕單子,又要籌備開業展覽消耗的顔料畫材,這下還要準備學生的用品,還得備課。
姜樾躺在床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疲憊的身子一股倦意襲來,卻夢到三月前。
那時姜樾剛醒來,腦子一片空白,忍着劇烈的頭痛,慢悠悠從床上起來,摸着粗布的被子,裡面包裹的是長期沒有打理的棉絮,硬的像是紙殼打碎後填充的一般,低頭看到麻布下厚厚的也是稻草鋪成的床,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古樸崎岖的橫梁上架的厚厚的稻草,瘸腿的桌子用石頭墊着勉強平穩,四個木樁子的凳子搖搖晃晃,旁邊是泥土砌成的土竈,兩眼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腦子裡卻多了一份不一樣的記憶,她叫姜成榮,小名阿樾,是東望縣姜氏庶二子姜勰的長女,分家之後大伯憑借自己勢力中了舉人在縣衙裡做官,在東望縣略有資産,也算是縣紳級别的人物。
而自己父親姜勰喜歡賭搏,欠了不少外債,本來分家時分的幾畝地和兩個鋪子也輸出去了,要不是這破爛茅屋在官府備案備的是祖父名下的财産,姜勰隻有居住的權利大概率也是輸出去的。
母親是首都梁溪姚家偏支的私生女,叫姚華年,雖然不被認可倒也給了幾間鋪子和一間宅子做嫁妝傍身。
但姜勰以為嫁雞随雞,幾人便擠在小茅屋裡,這裡夫家花發妻的嫁妝是會被恥笑,鬧大了要進監獄的,是以姜勰再不是東西也沒敢妄想姚華年的嫁妝,姜成榮下面還有個弟弟姜成頌,和他的賭狗爹一樣扶不上牆,成天想着從娘手裡要錢逛窯子。
姜成榮是女兒不被重視,母親常年身體不好隻能做些輕便的刺繡活,大部分活計落到了16歲的姜成榮身上,在芒種那段時間直接累暈了過去。
剛來的幾天倒也平淡的過了幾日,直到姜勰被追債的人打瘸了腿。
沒過幾日,姜家來人一個個拿着鐵鍬,棒槌,鋤頭來到姜家,人未至卻先傳來一陣嬉笑聲。
“姜二媳婦啊,他輸光了分家的地和鋪子,這會兒要債的追到姜家去了,姜族長氣的暈了三天,醒來就說讓他淨身出戶?現在,你們搬出去吧。”領頭的是姜勰的二叔,笑眯眯的說道。
本來姜勰賭搏最開始被家族發現的時候,這草屋本是說要給姜勰二叔做豬圈的,被姜勰爹好賴要過去了,說是姜家最差的房子,可憐可憐小輩,大人不成器還有兩個孩子,最終說暫時交給姜勰住,還多給了些地和鋪子。
瘸腿的姜勰聽到聲音從房間裡爬出來:“憑什麼要我們走?這是我爹給我的,你們滾!”姚華年去扶他卻被一把打到地上。
姜勰二叔繞過姚華年和姜勰,往屋内走去,掃了一眼。
“你是什麼東西,族長都快被你氣死了,不搬?”
眼神暗示其他人進去,拿錘子鐵鍬的壯漢進屋将本就瘸腿的桌子砸的稀碎,又想去砸衣櫃。姚華年也跟着進屋去了,看到砸向衣櫃時幾乎是最快速度沖了過去擋在衣櫃前:“好,我們下午就搬,先别砸了!”衣櫃裡面是她存了許久的錢。
姜樾醒來時滿頭大汗,是了,她不是這裡的人,她已經來了三個月了。
大宣朝昌平年三十八年四月十七,世間再無姜成榮。
而是,姜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