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規劃比他們以為的要有效率。
或許也是沃水勢力的入駐,讓苦溝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煥然一新。當然這少不了“全盔”們的幫忙,畢竟若是沒有他們帶着一群看着像是人又不會說人話的東西進來,就靠苦溝的平民和債奴一塊闆磚一條瓦片地拾掇,還不知道得弄到什麼時候。
那些就是實驗體副本。
按照沃水男人的話說,放他們接觸社會是塑造他們人格的方式之一,所以剛好有鍛煉的機會,讓他們幫手也算是一舉兩得。
但隻是副本,幾個見過實驗體的人都知道,真正的那一個或許不需要具備人格。
手裡的活變少,心裡的糾葛就會加重。好幾次朗浔遠遠地與碩涵對視,但隻消目光相接,後者定然會看向别處。
朗浔不懦弱,他甚至鬥膽去了碩涵的房子。
隻是碩涵從來不開門,門口士兵不攔,但不管怎麼敲,裡面一片悄寂,哪怕前一秒才見着碩涵走進去,他也假裝不在屋裡。
朗浔所不理解的是,碩涵不能接受的實際上不僅僅是朗浔的身份,還不能接受他曾經對朗浔所為。好似隻要繼續愛朗浔,他就得背負債奴販子的愧疚。
所以他選擇不愛,敦促着自己相信朗浔對他,不過是虛情假意。
“你才是懦弱的那一個。”良隽把苦溝的信息傳遞給硼砂時,硼砂輕飄飄地評論。他好似總要說點什麼激怒碩涵,甚至連碩涵找他談公事,也不放過機會。
一樣的,他也不想背負自己讓碩涵和朗浔陷入當下桎梏的愧疚裡。
碩涵也毫不留情地反擊,他把手裡的幾份文件甩在桌面,說那你看看朗浔和你躲着的那個債奴申請了什麼,沒問題的話把字簽了,我好拿去提交。
硼砂把腳從茶幾上放下,看清文件的刹那,他也得佩服朗浔的韌性。這崽子被碩涵抛棄是抛棄,但生活還得繼續,他居然借着沃水幫忙建設苦溝的機會,要求買下一間鋪子,就在蓑笠的旁邊。
“酒水生意,”碩涵說,“說是開蓑笠的分店,下面有份蓑笠老闆的認可。”
朗浔有渣市的供貨渠道,又有巡崗兵的客源,還得到了蓑笠老闆的支持,加上他和阿歡已經具備了平民身份,這确實是留在苦溝改換生活階層的契機。
“蓑笠的分店不是我能說了算,也不是蓑笠老闆說了算,蓑笠真正的老闆在渣市。”硼砂說着,刷刷刷地簽下名。朗浔能不能打蓑笠的名号是一回事,但要是能拿到沃水的資金支持也不錯,叫什麼名字不影響做買賣就行。
朗浔有打算,他想着他是為數不多能在苦溝改換身份的債奴,若是他能開這個酒館,那之後也會有越來越多的債奴參與進來。即便沒有平民的身份開設商鋪,他也可以創造崗位進行雇傭,而非讓債奴們僅僅留在債奴屋裡。
戰争的時代,槍炮是話語權,而和平的時代,經濟就是話語權。肥膏們不稀得做的事情,他們可以先做多一些,隻要創造了看得過眼的稅收,他不相信肥膏不樂意。
但也就是這麼份文件,換來了朗浔與碩涵接觸的可能。
隻是他沒有想過,他鼓足勇氣做出的解釋,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
是的,文件必須要過碩涵,而涉及到公事,以碩涵的脾性不能不見。
文件的遞交是由士兵們帶給對方,但涉及到具體事宜,朗浔必須親自與碩涵探讨。
不得不說,當他走進碩涵的書房,見到對方的刹那,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而眼淚也要掉下來。
他強忍着不要感情用事,先把該說的事情說清楚。
碩涵說,我之後不會繼續做苦溝隊長,所以我不能保證我所承諾的東西,在新隊長那裡是否還奏效。
他把簽了字的文件還給朗浔,又說,你們這次涉及的金額不少,但是讨論認為,你們可能帶來一定的利潤回報,所以執政官們同意試行,前提是你們在第一次稅收之前,給出他們滿意的數額。
數額不會在文件上寫明,畢竟苦溝的收入多不入賬本,但既然有沃水支持,至少要過一倍。也就是說扣除官方稅額之後,他們還得再繳納一份等量的稅收,才能讓他們享有商鋪的所有權。
“否則你們的商鋪會由執政官指定人員接管,包括你們租賃地盤的費用,全部不會退還。”碩涵強調道。
他是有意提醒朗浔,苦溝的改變不是一時半會,他給朗浔的錢還是得省着些用。
但朗浔很堅定——“我做得到,隊長。”
“你之前是個債奴,你得考慮平民和巡崗員是否接受你。”碩涵說。
“我已經不是了,您赦免了我,不是嗎?”朗浔答。
“文件上你不是,但人們怎麼想是另一回事,就像你的朋友也已經不是債奴了,他躲進别的地方生活,或許才正确,你不該把他拉回雜貨街。”碩涵說。
“不,不是他躲,是他被硼砂安置,”朗浔解釋,“除非您也認為赦免令是笑話,在您的眼裡,我們還是該躲藏在水溝裡的債奴。”
碩涵緊了緊牙關。
朗浔在談什麼,他聽得懂。所以他與朗浔的目光對視着,這會誰也沒有閃躲,隻是他竟找不到可以反駁對方的詞句。
所以朗浔說——“碩隊,我知道您在想什麼。”
“想什麼?”碩涵問。
“您覺得我貪得無厭,恬不知恥,不可餍足。”朗浔回答,“您覺得一個債奴本性難改,所以才會得寸進尺,不管是我想要開設這樣的商鋪,還是一次次地想見您。”
您厭惡我,您以您的角度猜測着我。您覺得我會記恨您身為債奴所做的一切,我也會博取您的憐憫,而後回報仇恨,您覺得我所作所為都是債奴低賤虛僞的手段。您覺得我不配愛您。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
“是您自己覺得,您不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