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必說了,朗浔自個能在屋裡張羅張羅,收拾收拾,把阿歡吃喝堆砌的髒碗盆拿開,再擺上從塑料袋裡拿出來的夾糕,面包,粗粝。
他甚至還有些水果,渣市的貨物再次有了供給,他們債奴居然都能拿到水果了。
有時候阿歡有些羨慕朗浔那些積極的情緒,他們的生活苦得就像溝裡的污水,而有的人能看到污水反射的光芒像金礦,有的人卻隻能看到滿地的狼藉。
阿歡是後者,所以他坐在一旁,看朗浔忙忙碌碌,聽朗浔絮絮叨叨,直到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朗浔才把一個文件交給他。
“這是良隽讓我帶給你的東西。”朗浔說,他不敢過多解釋,隻怕阿歡又氣得跳起來打他。文件裡的東西他看過,他認為或多或少能動搖阿歡。
所以幹完了活,他也不和阿歡多聊,說自己不方便離開酒館太久了,以免被老闆訓斥,便起身作别。
“等會,我有件事想問你。”阿歡叫住朗浔,他沒打開文件,在此之前他還有别的疑問。這件事是他這段日子唯一不解的地方,或許是拼圖最關鍵的一塊。
雖然有問的想法,卻沒有問的膽量,所以阿歡欲言又止,幾次話到嘴邊又說算了,可是又糾結地看向朗浔。
朗浔安靜地等他想清楚。
直到阿歡鼓起了勇氣,抛出了那個徘徊許久的疑問——“朗浔,在你和碩涵進渣市之後,到你帶着墨淳和滾刀回來之前的這段日子裡,你是不是回過苦溝?”
“什麼?”朗浔揚眉,他不知道這問題那麼複雜,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歡說就是那段日子,你想想,你是不是……曾經給我帶過些吃的東西。
朗浔愣了一下。
他順着阿歡的思路仔仔細細回想,而由于那段日子簡直是慌不擇路兵荒馬亂,要找到準确的節點還花了些工夫。
但還好,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不,沒有,我沒有回過苦溝。”
朗浔當然沒回過,從他被丢在渣市醫生那裡,再從醫生那跑出來,他就在渣市兜兜轉轉,搜尋着能幫助苦溝的勢力,所以才會誤打誤撞見到了栅欄軟禁墨淳,從而才與墨淳搭上線,再随同滾刀進溝。
那會碩涵已經關閉苦溝,不僅抓了肥料隊的戰士和展濁,還切斷了水的供給。
“為什麼這麼問?”朗浔好奇。
但下一秒他便理解了,應該是那段日子的阿歡一直有吃喝送來,卻怎麼都找不到朗浔。他以為朗浔隻是躲起來了避人耳目,但實際給他幫助的确實不隻是朗浔。
阿歡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有的事情他覺得不想清楚比較好,這樣就沒有愧疚,沒有後悔。所以當他證實猜測的一刻,也僅僅讓那想法打了個轉。
但他怎麼可能做到不想。
當他放朗浔離開,自己安撫了一下情緒,而拿過朗浔放在桌上的文件,看看又是什麼行政調令或者糧食配給時,卻在看清的刹那,那好不容易被安撫下來的思緒又洶湧澎湃起來。
是的,那是一份債奴赦免申請。
不僅僅是申請,而是已經審批和通過,簽着硼砂和良隽字迹的文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苦溝區副隊長,硼砂。苦溝區巡崗員,良隽。
硼砂已經不是副隊長了,而仍能用這稱謂簽字,代表着它甚至是在良隽取代硼砂之前,就已經簽下的東西。
阿歡不是債奴了。
是啊,他怎麼可能是債奴,他是硼砂唯一愛過,卻還一直愛着的人。
苦溝的雨水多豐沛,那雨滴啪嗒啪嗒地敲着屋檐,敲着阿歡的耳膜,敲着又皺又舊的文件夾,敲着還有油印子的申請令。
潮濕又水霧厚實的地方,讓人看不清房屋的輪廓和溝壑的脈絡,也看不清穿梭在雨霧裡的人群。所以人們裹着雨衣,戴着蓑笠,好似生怕隻要露出絲毫的自己,那皮肉的柔軟便會提醒他們環境的濕冷與貧瘠。
看清文件的刹那,阿歡或許是哭了,他不知道,他不習慣哭泣,他習慣了仇恨,習慣了憤怒。所以當淚水湧出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感覺到他在哭。
他怎麼可能哭呢,怎麼可能為了那個向來虐待自己的人哭,怎麼可能别人說幾句話他就相信,怎麼可能認為被糧油區丢出來的他,還會被人呵護。
隻是有什麼東西,讓他的眼睛濕漉漉,所以他用手擦一擦,再擦一擦。
直到,他不想再擦了。
他躲在雨裡哭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