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人一樣,他之前所在的政權被侵略者吞噬了。但他不怎麼恨,因為那是個比當下還要階級分明的地方。
他身為某個平民的奴仆也不是因為被人出錢買下,而是分配。有錢人必須要接納那麼多的奴仆,所以豢養奴仆是避稅的方式。
這樣的奴仆甚至還不及債奴,畢竟債奴還有可能因具有特殊才能或得到隊長青睐而被赦免,但奴仆不是,奴仆就是奴仆。
有錢人再有錢,也不想把錢花在奴仆身上。所以各式各樣“合理損耗”就變為富人圈裡公開的秘密。奴仆之間也會争奪資源,畢竟隻要讓對方被“損耗”掉,他就有可能留下。
那是一個挺富有的政權,但實際受的傷害比在苦溝還多。
而且他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相反,每一個人看起來都謙遜禮貌,因為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變為他人刺向你的矛。所以你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要信。
他從來沒對朗浔說過這些,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學會了相信朗浔,哪怕朗浔說出的話,朗浔自己不相信。
所以當朗浔闖進他的屋子,火急火燎地把在審訊室聽聞及猜測的所有倒豆子似的對阿歡求證時,阿歡不是震驚,而是甚至沒有震驚的情緒。
他隻是靜靜地聽着朗浔的叙述,直到朗浔說完,他也沒有接話。
站在朗浔的角度,他知道墨淳說對了。
真的是硼砂。
震驚,不,即便是震驚也無法形容朗浔的感受。可問題是他竟又想得通之間的合理性,以至于他看着阿歡過于平靜的表情,竟一時語塞。
他該說些什麼,該說阿歡錯怪了無辜,該說或許硼砂對他是另類的保護,該說那個人隻是看起來壞,苦溝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能知曉事情的原委。
就像……就像我之前也不能理解展濁,可當我接觸了墨淳,拼圖多了幾片,我便能看到得再多些。我也不能理解碩涵,但站在他的角度,或許糧油區所代表的東西對他來說不一樣,所以才會盲目相信,才會俯首帖耳。
還有良隽,良隽檢舉了硼砂,他才能替代硼砂坐在副隊長的位置。這有可能是他們串通好的,而不是良隽真的背叛了對方。你看,良隽你我都認識,硼砂說什麼他都聽,那他為什麼要誣陷我,是不是還有别的我們不知道的理由。
你說是嗎,是嗎。
不是。
“胡言亂語,”阿歡終于說話了,他平靜地給出自己的意見——“滾。”
朗浔愣了一下,說不,你聽我說,站在你的立場,我也能理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我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我隻是——
“我讓你滾,你聽見沒有。”阿歡還是這麼說。
但朗浔這人就這樣,要是給他抓住了信息的關鍵,他一定打破砂鍋問到底。他還在說,還在說,他說我想了想,你從來沒和我說過你在進入巡崗區之前是否認識硼砂,我是說……那會的硼砂也對你這個态度嗎?還是說——
朗浔沒有說完,因為阿歡操起桌上的酒瓶,毫不猶豫地朝着朗浔丢去。他沒有躲過,那酒瓶在牆面上碎裂,破片直接劃到他剛剛愈合的手臂上。
但阿歡還不罷手,他抓起沒裂徹底的瓶口,繼續向朗浔狠劃。朗浔趕緊往後撤,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門口邊,舉起胳膊示意阿歡不要激動。
但朗浔還沒能說話,阿歡又把瓶底歇斯底裡地甩向朗浔。
朗浔立刻蹲下,讓酒瓶底在木門擦出一條痕。
“你滾!……”阿歡怒吼着,“滾!滾!滾!”
朗浔手足無措,他隻能站起來,默默地往後退。
他以為阿歡的憤怒來源于他的輕率,他無法感同身受硼砂對阿歡的虐待,以至于說出的話讓阿歡誤以為,自己在指責對方錯怪硼砂,這當然會讓阿歡委屈至極。
他不該說的,或者說,他該對阿歡表示,你殺他可以理解,他在你眼裡,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惡棍。
但實際上不是。阿歡隻是不想聽了,他不想被理解也不想理解别人。
他的果子才咬了幾口,他沒吃飽,他理解不了那麼多信息。
還好,朗浔跑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