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成長吸一口氣,沉聲問“還有一樁呢?”
“當年臣于後宮中見到一個孩子,八九歲,臣未及時禀告便擅自将那孩子送出了宮,如今那個孩子正是梧州的楚南煜,這次的檢舉案一定是他一手策劃謀害老臣。”
“你當年不是救了他嗎,他為何要謀害你?”
梅映雪顫聲道出了一個驚天秘密“因為他是先皇的七皇子。”
殿内,氣氛凝固,幾乎沒有人敢呼吸。
梁康成跌坐在金銮上,問“你說什麼?”
“老臣犯下大錯!當年老臣并不知道那是七皇子,誤将皇子放出宮去。待老臣知道那孩子可能是皇子時,臣已經派人把他送去了梧州。臣不敢保證皇子在路上能安然無恙,恐遭滅頂之災,于是隐瞞至今。但臣這十餘載安插了眼線在楚家,确保皇子萬無一失。如今皇子長成,怕是誤以為臣當年故意将他送走因此對臣記恨在心,才編了這麼一出戲。”
怪不得,怪不得當年清查皇室屍體時未發現穆妃的兒子。
梁康成閉上了眼,屏退左右。
“說吧,當年到底怎麼放他走的?”
梅映雪咬了咬牙,聲音微弱“禀陛下,臣當年于後宮中看見他,心生憐憫,遂放了他一條生路。”
“梅映雪!”沉重的鎮尺從台上扔出,砸在了他身邊。
梁康成怒不可遏“你的兩次恻隐之心如今将自己逼上了死路!”
梅映雪幾乎要貼到地上了。
“臣知罪!可臣此次進宮還有一件事要禀告聖上!”
“說。”
“與四皇子一同不見的還有柳大人,臣從楚南煜口中得知柳大人之子和楚南煜關系密切,臣懷疑定是柳大人帶走了皇子。”
“立馬将楚南煜帶入宮中,派裴決去救回四皇子,如若他能成功救回那便算将功補過。可如若不能,你梅家、裴決還有那個楚南煜都去給四皇子陪葬!”
“臣遵旨。”
返程的路似乎又像當年那般長,那個時候他是新帝的心腹,奉命前往刑場斬殺蕭氏。
回府時他一路用腳丈量,他早已記不清當年走了多少步才走到那個位置,但他依舊記得蕭既白死前望向他的眼睛。
在這件事上他似乎錯得不夠徹底。
當年他便不應該救下蕭子因養在身邊,這樣他也就不會陷入如今地步。
要當惡人便要做到底,要走一條路便要走到頭。
梁康成說得不錯,他年輕時的心慈手軟終究在今天給了他一記重擊。
他不該放過他們。
書房内。
梅映雪站在書案前,手指慢悠悠地撥弄着挂在筆架上的筆。
書房昏暗,他背對着光線,下垂的雙肩仿佛在述說壓在他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父親。”裴決出聲。
梅映雪轉過身來,目光有些遲鈍地落在他身上。
“父親,陛下怎麼說?”
梅映雪輕歎一口氣,說“陛下盛怒,要我去找回四皇子。”
“四皇子失蹤跟父親有何關系?陛下這是要将這事遷怒到您身上?”
“算是吧,梅家也許到頭了。”
“不會的!”裴決急得往前邁了兩步“我去找陛下申冤!那樁檢舉案我也去求大理寺查!”
“已經不重要了,跟皇子失蹤比起來一切都不重要。陛下給的唯一一條路就是由梅家找回皇子,将功抵過。”
“那我去找四皇子。”
這孩子果真跟他父親一個性情。
那股難言的情緒又湧上心頭,梅映雪擺了擺手,背過身去。
“你去哪裡找?你去了就更是死路一條。若找得到,你能否平安帶着皇子回來?若找不到,那陛下該治你何罪?橫豎都是死,不如聽天由命。”
“不行。”裴決果斷回絕“您曾教過我無論何時隻要心懷希翼就總會有絕處逢生的那一天。父親,您護了我十一年,這一次,讓我來護梅家。”
他早就猜到了,裴決一定會攬下這個擔子。
“可這是死局,生機渺茫。”
“兒子棋藝不精,但武術未必不敵,且讓兒子一試。若成功則換梅府生機,若失敗,兒子一人擔下所有,定能讓梅家全身而退。”
一刻鐘後,一匹頂好的馬從梅府出城,駕馬的人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公子。
書房中隻剩下梅映雪。
天徹底暗了下去,梅映雪也似乎終于把這件事想明白了。
他走出書房,親自将楚南煜送入了宮中。
衣冠冢前,梅映雪站了許久。
“長亭,這麼久了,我還會夢見你。夢見那年我們在桃花樹下,你意氣風發,告訴我他日你必要做一名骁勇善戰的大将軍,我答應你會做你的軍師。夢裡的你依舊年少,可我已兩鬓斑白。那年的承諾是我食言了。”
“長亭,你唯一的孩子已經長大,繼承你的遺志,入仕做了武官。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一切真相,總有一天我會死在他的刀下,就如當年你死在我的面前一樣。你也許永遠也不能理解我,可這就是我選的路。長亭,你可還恨我?”
一陣風拂過,霜白的發絲被吹動,梅映雪閉上了眼,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天。
桃花滿枝,清風拂面,兩個少年心懷遠志,憧憬着未來的路。
可如今,桃樹未發,風霜撲面,隻剩下一個半百老人和一座孤墳。
再也回不去了。
長亭,我們再也回不去那年了。
“長亭,你恨我吧,他日黃泉相見,我會向你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