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決有很多機會可以逃的,出了客棧直奔官府,綁了柳祈再嚴刑拷打問出解藥的下落。
他就能帶着皇子順利回華京複命。
可他沒有走。
柳祈昨日問他的兩句話讓他徹夜未眠,倒不是被他挑起了疑心,而是裴決确确實實有一段陌生的記憶。
父親說過他是從華京城外撿來的,是戰亂時被丢下的遺孤。
可裴決卻記得他生活過的地方風霜很重,他最愛吃的叫杏酪乳,記憶中的家裡有一把漂亮的劍,那個時候他還拿不動它。
記憶中早已沒了父親的面容,可他還記得父親腰間總會挂着一隻銀鈴,那是母親送的,父親挂着從不離身。他記得鈴铛的聲音,一聽見便知道是父親回來了。
他還記得他跟着好多人一起坐車,他的生父穿着囚衣,卻一點也不像囚犯的樣子。
那段路很長,他經常會摘一種長長的草編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逗他開心。
他的父親是囚犯,他們在一個城外休整之後便走散了。
有人趁裴決熟睡将他帶走,再之後便遇見了梅映雪。
這段記憶總是翻湧出來,可梅映雪卻說他記錯了,那時戰亂,囚犯、難民随處可見,他一定是記錯了。
對于他的來曆,梅映雪好像很是避諱。
裴決從未在意過,畢竟雙親已無,執着過去毫無意義。
可如今他倒是真想知道他的生父到底是誰?
這麼多年梅映雪始終閉口不談他的來曆,難道這一切真如柳祈所說?
早市之後,街上幾乎已經沒有閑逛的人了。
柳祈在這時回來,還帶着兩份糕點。
他将糕點放在桌上,對沈韫道“接下來的事隻能麻煩師兄了。”
沈韫警惕地看着他“什麼事?”
這人做事之前從來不會商量,誰知道又給她找了一件什麼差事。
“秋水書院,我要師兄幫忙找一個人。”
“找誰?”
“宋鵲。這人在書院講學十餘年,應該不難找。”
“你查到什麼了?”
“此人曾為蕭賊辯解,因此被禁足。找到他,應該能問出我們想要的線索。”
“你的消息這麼靈通?”
“師兄不必對我疑心。早市上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前幾日渭州出了命案,華京派來的少卿就快到了。朝廷要抓的人是我,要救的人是四殿下,出了北關再無消息的人是命官裴決。我們三人都不适合抛頭露面,所以找人的重擔隻能落在師兄身上了。”
看來他們遲早要和朝廷的人正面交鋒。
沈韫道“好,我去查查。”
她正欲走,柳祈攔住了她。
“書院裡的人如今在絕食,師兄若進去了最好想辦法将宋鵲帶出來。”
“我一人如何能将他帶到這裡?”
“我的暗衛已經進城,他會在外接應你。”
暗衛進城了還讓她去找人?這柳祈當真将她用得順手。
沈韫用力抽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秋水書院外圍了不少看客,書院大門緊閉,門口的人紛紛下注猜裡面的人還能堅持多久。
沈韫繞着書院看了一圈,這個書院不算很大,有一個偏門,同樣緊閉着。
她擡頭看了眼圍牆,不高,翻進去對她而言不是難事。
于是她小心翼翼翻過牆,院内無人,安靜地出奇。
書院的門都上了門闩,還抵上了柱子,應該是官府的人曾硬闖過,他們為了堵人便想了這麼個法子。
她放輕步子,沿着走廊找到了講堂。
書院的學生都在這靜坐,幾位講學的教授坐在一起。
這些人個個面色蒼白嘴唇幹裂,看樣子便是餓了很久。
一,二,三,四。沈韫數了數,一共四位教授,隻有中間那位看起來最年長。
那麼他應該就是宋鵲了。
她不能驚動這些學生,隻能讓宋鵲自己出來。
沈韫環顧四周,書院環境清雅,講堂内的人都沉心靜氣,唯一的噪音便是牆外看客的議論。
宋鵲在意蕭家的事,那麼用這件事将他引出來便是最佳的法子。
她又翻牆出去,在楊柳樹下見到了柳祈說的那個幫手。
那人覆面,面具之下有一雙星目。
“公子怎麼稱呼?”他問。
“姓沈。”
“沈公子,你叫我常叙就好。人你帶出來了嗎?”
“還沒有。”沈韫道“需要你去幫我找人演一場戲。”
一刻鐘後,偏門後多了幾個人,也議論起秋水書院絕食的事。
除此之外,他們還提到了十一年前北關失守的事。
“最近真是越來越不太平,前陣子才死了個舉人,現在書院又鬧成這樣。”
“是啊,就連皇子都失蹤了。”
“你們不覺得這也許是一場報複嗎?”
“什麼意思?”
“當年北關将士盡數命喪戰場,而他們的妻兒卻要被斬殺問罪,任誰都死不瞑目。”
“這話可不能亂說,當年的事早就下了論斷,是他們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