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管室的門打開，機械轉動的聲音讓坐在裡面的霍達抖了一下。她看到三道影子投在地闆上朝自己靠近，卻不擡頭。
梅赫達跟着蘇上校和牧中将走進房間。這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個标準的套間，卧室和洗浴在裡面，外面是小型會客廳，擺着張茶幾和兩套沙發。
牧中将在霍達對面的沙發坐下，蘇南星猶豫了幾秒，選擇隔了一個空位的霍達旁邊，梅赫達則貼着牆邊站着。
賽娜自殺的事情已經完整地告訴了她，包括醫療翼裡的動靜、設置的程序還有拟人的身份。他以為霍達會表現得很過激，但她卻出奇冷靜。
“霍達女士——”
“所以，那個拟人死了？”她打斷牧中将的話，幽幽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你什麼意思？”蘇南星眉毛高聳，瞪着她。
“我的女兒被拟人替換了。”她盯着茶壺蓋上升的熱氣，“我要申請警方援助，找到我失蹤的女兒。”
許多拟人家屬在剛得知事情真相時，也會産生拟人三階段的反應，抗拒既定的事實，并且聲稱自己的家人還活在人世。
“霍達女士。”牧華軍的異瞳裡閃爍着冷漠與殘酷的光，“你的女兒已經死了，目前懷疑是在實驗過程中因不明疾病猝死。立方體公司的阿爾吉正在被移交至看守所。”
“不，她那麼聰明。”
她幹燥蒼白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你們不熟悉她，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多乖。現在的問題……對！現在的問題都是拟人帶來的！所以她才表現那麼差勁，才變得那麼笨……都怪那些該死的拟人。”
她忽然身體向前傾，脖子伸得長長的，仿佛要越過桌面探到中将眼前：“幫我找到賽娜吧，她被那些邪惡的生物囚禁起來了。她肯定在某個地方等我去找她，她膽子很小的，很害怕孤單，家裡晚上關了燈她都會害怕地溜到床上鑽進我的懷裡……”
她說話慢條斯理，陷入回憶中似乎還帶了點微笑，但在場的其他人都臉色怪異，感到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厭惡和……憐憫。
“你要認清現實，女士。”中将曆經沙場的人，實在不喜歡這種煽情的氛圍，“你的女兒已經死了，不管是人類的還是拟人的。一個死在實驗室裡，一個今天下午在醫療翼自殺。”
霍達失去了平靜，肩膀顫抖着，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恨意。
“什麼拟人女兒！她是竊賊！強盜！殺人兇手！”
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撐在茶幾上：“她偷走了我的一切！賽娜的一切！用她那愚蠢的腦袋毀掉了賽娜的一生！活該她死了！”
“她活該嗎？”梅赫達壓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在中将不贊同的眼神下惱怒道，“真正的兇手是你，就憑那場醫療事故，你就足以牢底坐穿。那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那是假的！我的女兒還活着！”
“你的女兒在這。”他舉起手裡的電子屏幕，那串二進制字符依舊在滾動着，“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代表拟人有感情！她愛你！但你并不愛她！或許你愛她，但是以她想要的方式嗎？”
她瞳孔劇烈地震顫着，哆嗦着往後退了一步，眼睛卻死死地盯着屏幕不肯挪開一毫。
“這是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條訊息，她想告訴你她愛你。在她心裡你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的母親。她是拟人，沒錯，但她不知道。她的記憶、感情都在告訴她，她就是真正的賽娜，所以世間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真的。”
“不……”她顫抖着，突然大叫起來，伸手揮開了屏幕，“這是謊言，沒錯……你在撒謊！你們……”
她的目光掠過中将和上校，他們都站了起來，用冷漠中夾雜了悲憫的眼神望着她。腥味從喉嚨裡湧出，霍達蓦地冷笑幾聲：“那我也不應該活着。”
梅赫達汗毛倒豎，隻見她舉着雙手像獵豹一樣朝守衛機器人撲了過去，試圖搶奪它們的武器。
“警告！針對機器人的攻擊行為将會被判定為恐怖活動。”
機械音中，梅赫達和蘇南星搶先一步蹿到她面前，從兩邊架住她的胳膊。霍達發出了絕望地慘叫，仿佛被抛進沙漠的魚，掙紮着雙手在空中揮舞。
“賽娜——賽娜——”
她神色癫狂，整張臉因為充血變得通紅：“殺了我！我也是拟人！你快殺了我啊！快開槍！”
“夠了！”
牧華軍忍無可忍地對守衛說：“停止這場鬧劇，我不想再在地盤上看到這樣的東西。”
最終，直到霍達被送上返回波江座的飛船，她也沒有從打擊中清醒過來。不肯面對現實的她，将終身在精神病院裡度過。
……
梅赫達看奇雅在房間裡搗鼓着什麼，走上前一看，那是個已經被拆解得不成樣子的機器人。
“這不會是……”
“我向中将申請了調查這個機器的權限。”她撩了撩垂到眼前的碎發，“這裡沒人在乎它，因為它是個被十一歲小姑娘入侵的殘次品。”
她把存儲器連接上電腦，等待解密。這時梅赫達注意到桌子上有個被揉得皺巴巴的白色紙團。
他眉毛一跳：“這是……”
“你打開看看。”
他隐隐覺得猜到了什麼，展開紙團，隻見上面印着幾個字：
你是拟人。
這就是賽娜那天晚上偷偷出房間的原因。也許是白天場地裡塞的，也許是晚上見面時給的——梅赫達傾向于前一種——對方利用這條訊息把賽娜約了出去。
這個陷阱很好破壞，隻要她絕對不懷疑文字的真僞度就行。
“顯然，那個人知道賽娜參加實驗的内幕。”奇雅說，“不可能是阿爾奇和他公司的人，他們恨不得把秘密捂得死緊。”
但那人肯定有某種渠道從立方體公司獲得信息，也許是商業間諜，也許隻是偶然的消息洩露，又或者原本沖着搞垮公司去的，卻意外發現了這個大秘密。
不過賽娜留下的不僅僅是一張紙條那麼簡單。
她死後，所有接觸過的東西都被當做證物收繳了上去，按照規定進行清查。牧華軍手底下的技術人員在她宿舍的家用電腦裡發現了一個加密文件。
信息部把這當做有關拟人的機密數據，高度戒備起來。但經過破解之後，裡面的内容卻令人意想不到。
那是一串掃描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