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殷扶着欄杆坐下,“謝謝,你知道這輛公交車開往什麼地方嗎?”
西裝男像是松了口氣,回答她:“這是706路,十點半的最後一班車,終點站是雲山康養中心,我在露水花園小區下,還有三站。”
車頭的時間顯示在11:04,而蘭殷的為數不多的印象中,“她”也住在露水花園小區。
西裝男一闆一眼說着,将自己要下車的站也一股腦的吐出來,他怯懦的看了眼蘭殷,忽然臉紅起來,羞澀的介紹起自己。
“我叫秦磊,在淩雲大廈工作,三個月前剛滿30,名下有一套房,雖然還沒有車,但已經在存錢準備買。”
“小夥子,你在淩雲大廈工作?就是那個有六十六層樓,裡面的人工資都好幾十萬的大樓?”
旁邊坐着的見西裝男點了頭,興奮的擠到他旁邊的座位上,由于身材肥胖,男人被硬擠到緊貼着窗。
阿姨激動的握住西裝男的手,熱情的向他介紹自己的女兒,塗得紅豔豔的嘴巴一張一合,男人越往後,她便越往前。
西裝男備受煎熬,求助的眼光投向蘭殷,女人敏銳的窺探出什麼,誇張的哎喲了聲,“你不會是看上這個小姑娘了吧?實話告訴你,年輕的花銷大又不懂得體貼,娶回去你就要活受罪咯。”
男人的心事就這麼被直白的戳穿,他通紅着倆眼神閃躲,視線卻一直黏在蘭殷的身上。
蘭殷冷眼瞧着這兩人,忽然很認真的問了一個問題,“叔叔,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嗎?”
西裝男因為這個問題短暫的困惑,他搖搖頭。
“我剛滿16,大叔,你這是在猥亵未成年。”
猥亵包括語言,以及眼神上的。
?西裝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女孩的話太直白,但他确實因為那張好看年輕的臉而産生了欲望。
公交車内人不多,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的清瘦男人忽然擡頭看了眼,模糊不清面容下,一雙亮的過分的眸子對上蘭殷的視線。
又到了一站,公交車停下,蘭殷的眼睛看向站台,那裡有一個醒目的消防栓,紅色的油漆噴的鮮亮。
頭頂的燈忽的閃爍起來,伴随着滋啦的電流聲。
明明滅滅的光照下,蘭殷淡定的坐在位子上,但出人意料的是,其他人也一臉鎮定,沒有絲毫害怕。
濕重的泥土味摻雜着刺鼻的腥臭,一個渾身濕哒哒的長發女人走了上來,臭味就是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女人的頭發幾乎要拖到地面,陰冷的蓋住臉,活脫脫一個行走的臭氣體。
她坐到蘭殷前面的位置上,那股臭氣更加難以忍受,像是高度腐爛的屍體剛從水裡撈上來。
蘭殷掩住口鼻,輕拍了下女人的肩膀,一股刺人的冷從指尖鑽進脈搏中,蘭殷冷的打了個哆嗦。
“需要幫忙嗎?你身上都是水。”
她随便找了個借口,透過車燈微弱的光,想要看清女人的臉。
她對這個跟水鬼一樣的女人很感興趣。
“不用了,謝謝。”
女人的聲音沙啞,敏銳的避開了蘭殷的手,她似乎很讨厭與人接觸。
蘭殷聳聳肩,“那好吧,有什麼需要可以随時找我。”
靠着車窗出神,班車又停了一站,這一站的公交台漆黑幽暗,也沒有乘客上來,仿佛夜色在流動,慢慢形成一個漩渦,吸食着人的意識與理智。
到站的提示聲響起,機械的女播報聲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尖銳。
「露水花園小區已經到站,請準備下車的乘客及時下車」
雖然播報聲響着,但車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車子駛入前方黑沉的夜色中,蘭殷心裡緊張,緊抓住靠椅,拽的手指發白。
她不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一輛詭異的公交車,一車古怪的人,如何逃離這個地方目前毫無頭緒。
一段時間的漫無目的行駛後,公交車終于停下,有人走進了車廂,就從對着蘭殷的車門。
肥胖臃腫的身體,花色裙邊,蘭殷的眼睛慢慢瞪大,訝異的目光緊盯着這個胖女人。
她的瞳孔在觸及到女人的臉時一瞬收縮,手指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胖女人與第一個上車的阿姨一模一樣,除了……她的臉上沒有五官。
更準确的說,是五官融化成一團,像是稠膩的黏土耷拉下來。
蘭殷雖然膽子挺大,但如此具有沖擊力的一幕還是第一次直觀遇見,她側目看了眼後座的老阿姨,她的臉還好好的,但看見門口的女人時,什麼表情也沒有,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女人坐在了小女孩的旁邊,斜對着蘭殷,隻要她一擡頭,就能看到女人那張蠕動的臉,融化的五官好似變成一條條粗肥的蟲,在黃褐色的皮膚層下爬動。
車頭的時間表停在11:00,所以這是時間又倒回了一次?
蘭殷想到什麼,猛的看向車門外,綠色電話亭安靜的立在那兒,黑衣服男人卻消失不見。
時間倒流,空間卻發生了變化,這一站的男人不再出現,蘭殷垂下眸,她的手不自覺的抽搐起來,這不是她的反應,而是她“身體”的反應。
她的身體告訴她,男人消失,是一件比他出現在電話亭前更讓人恐懼的事情。
蘭殷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直到車子離開公交站台,她的情況才緩解。
公交車繼續行駛在雨夜中,停停走走,上了一站又一站的人,最後整個車廂都塞滿了乘客。
密密麻麻的沒有五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