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開始有節奏的敲鼓,桂花從母親的手中傳到蕭姨娘手中,又從蕭姨娘手中傳到我這裡,再傳到安陵瑤,安陵玥手裡,傳到蕭姨娘的手裡的時候停了下來。
蕭姨娘笑笑:“那我就說個有趣的事兒吧。隻是一點,我讀書不多,若說的不好,你們就湊合着聽罷。”
衆人輕笑點頭,隻說:“姨娘快說吧。”
蕭姨娘未出聲音自己先捂着帕子笑了,衆人一看也都笑了。
待大家靜下來,蕭姨娘咳嗽一聲說道:“大家笑完了,那我可開始了。”
“姨娘,您可快點吧,再不說,我們都笑回了腸了。”我隻用手帕捂嘴對她說。
“别急,這不就來了。”
蕭姨娘吃了一口茶說道:“聽說在錢塘,有一個琴師,他自恃才高八鬥,隻歎這世上竟沒有他的知音,真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總是悶悶不樂。一天他閑着無事,又彈琴以作消遣,忽然聽到隔壁有歎息哭泣的聲音,琴師以為遇到了知音,興高采烈的去敲人家的門,問是怎麼回事。隔壁的老婦人說:“沒有什麼,我死去的丈夫他生前是以彈棉花為生的,今天你彈琴的聲音,特别像他彈棉花的聲音,聽了不覺悲從中來。你說這好不好笑啊。”
衆人也大笑。
安陵瑤笑說:“姨娘也忒促狹了些,定是我最近學撫琴時,吵到了姨娘,姨娘編了笑話,在這笑我呢。我可不依呢。”
“哎呀,我的小姐啊,我怎麼笑話你,這真是我小時候聽到的笑話,雖然我不大聽琴,但聽你彈的也有模有樣的。”蕭姨娘誇着。
我笑着應道:“我竟不知二妹妹竟是喜歡琴的,可是跟誰學的,我不曾聽說家裡有人會這個的。”
她神色暗了暗,聲音也不似剛才歡快了:“之前是姨娘教的,隻是引進門,學過幾個小調,不成體統的。”
“母親,姨娘,二妹妹,既喜歡撫琴,找個善撫琴娘子教導也是好的,我們雖然家境抵不上什麼上等人家的,但是這一項上的銀子,是斷斷省不得的。再者說,不僅是二妹妹,就連我和三妹妹,也得認真的學一學才好。其實,也不必學精,一則,要說撫琴撫得再好,也比不過樂坊的琴師,二則,我們也不用這個去吃飯,略通些音律,有些鑒賞那些曲啊,調啊的便好,也避免變成琴師旁邊的彈棉花的老妪,讓人笑掉大牙。”我笑着對着,母親和姨娘說。
我說完看見安陵瑤眼神又亮了一些。
母親和姨娘皆說:“很是呢。”
母親看着蕭姨娘說道:“我們這一輩子也便罷了,他們姊妹們,不單單那些琴,就連那些書也要讀一些才好呢,也不為她們個個都能成為才子,才女的,隻是求着他們不做個睜眼瞎,任由那些識字的人诓騙了去。”
“太太說的很是呢,那些酸儒讀書人,偏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他們自己,卻猶嫌自己讀書不夠多。還編出什麼謠說“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偏我們一讀書,反而便不成樣子體統,倒是打嘴。他日若是朝夕相處的娘子,一字不識,他們又說無趣刻闆,怎麼好的壞的都是他們說了,真真是打嘴。”姨娘笑說。
衆人皆笑,往常,倒是沒有看出蕭姨娘竟有這樣的見識,今夜隻是一家親近之人叙話,愈發的跳脫。
“雖然這話說得不合規矩,但也不無道理。但是往常也聽老爺說起來,說男人讀書不明理,還不如不讀書呢,男人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是好的,若是不能,還不如不讀,做些耕種買賣的活計,于人于國倒也沒多大的害處。若是心思不正,又讀多了書,豈不是危害更大。所以說最重要的還是明理。其餘的到還是其次。”母親掃了我們一眼徐徐說道。
因着過節吃了一小杯的果酒,眼下上了臉,熱熱的,便取來了扇子,邊扇風邊說:“要女兒說啊,倒是沒有聽說有這樣的人。”
蕭姨娘說道:你看那些世家大族家裡的女兒,哪一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眼界也寬,教養又好,行為處事又是另一番道理,有句俗語說得好“妻賢夫禍少”按我說不僅是禍少,就算處理内院的雜務也是極好的,更不用說教養兒女,侍奉公婆,接物處事。要是娶了個狠毒媳婦,那可是要禍害三代的。”
安陵瑤臉色略變,她小我幾歲,近來也漸通人事,對于她母親做的事情也有耳聞。此刻聽蕭姨娘說到這些,到底心裡不痛快,又不能表現出來。所幸她還小,并沒有被梅姨娘教的驕縱跋扈。隻是比以往要沉默了一些,我心裡覺得不好,但也無可奈何。
席面的氣氛竟冷了下來,我急忙轉移話題,我捂着帕子哈哈大笑,衆人不明所以看向我,我隻說:“我們隻顧着我們聊的開心,你看弟弟倒是個實誠的人,還蒙着眼睛,等着我們敲鼓呢。”
衆人看去,果然弟弟依舊被手帕蒙着眼睛,雙手握着木棍等着敲鼓,大家笑成一團,弟弟聽見,忙着把捂在眼睛上的手帕拿下來。
安陵瑤笑着說:“弟弟你怎麼拿下來了,我們可要傳花了,快帶上,哈哈。”衆人又是一陣笑。
弟弟隻是臉紅,并不言語。
衆人笑過,便又開始傳花,這次是傳到母親手裡,鼓聲停了。
母親拈着桂花說:“我沒有笑話,就說個故事吧。”
母親講的是春秋戰國桃花夫人示夢的故事,多講女子堅貞不屈。衆人也聽得的認真。母親極其擅長把一些說教的故事講的娓娓動聽。
又傳花,傳到我的手裡,我便哼了蘇轼的《水調歌頭》,衆人都說這個好,合情合景。我便站起身,立在月光下,唱着。一曲唱罷,竟惹的母親和蕭姨娘雙雙落淚,我心裡想,到底是多少年的夫妻,如此佳節,竟各自一方,不能團聚,到底是牽腸挂肚,心裡思念的。
傳花又傳到了安陵玥手裡,她比弟弟要大上一兩歲,聲音也軟軟的甚是可愛,她站起身背了一首張九齡的《懷月望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寝夢佳期。”她認認真真的搖着腦袋背詩的樣子,也煞是可愛。
我看就安陵瑤其他人都傳了花,隻說道:“二妹妹,其他人都傳了花了,隻剩你了,剛才聽你說,你在練琴,不如你就撫一曲也便罷了,你看那個,可憐巴巴的在哪裡敲了一晚上的鼓,也該讓他坐下來吃些瓜兒,果兒的,要不然一會兒回去,自己到惱的哭。”衆人聽我這樣說,又笑起來,隻說很是。
安陵瑤點頭應是,派了身邊的丫鬟回屋裡取琴。弟弟隻是坐下。衆人依舊吃茶說笑。
半盞茶的功夫,那個丫鬟抱着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琴來了。隻是一張舊年的琴,弦倒是看不出什麼名頭,琴面是梧桐木的,底子是松木斫的。她安坐下來,彈得是李白的《秋風詞》是林中調宮音,端着是凄清高遠的意境。
她彈起,我忍不住對着月亮應和道:“秋風清,秋月明,秋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琴弦轉折中更見凄苦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