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戚鄭南活了三十三年來,最郁悶的一天。且不說,生平第一次,他前來捉妖卻反被妖所捉,最老火的是,他還捉錯了人,把另一個同是修行人的年輕女子,當作花妖用靈索捆了,于是害得兩人同時被妖所捉。
戚鄭南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被帶至一個透着妖異紅光的山洞中,身上被一條狀似藤蔓的妖索緊緊捆住,先前中的毒,還未完全散去,四肢還有些軟綿綿。而且,還被換上了一件大紅衣衫,自己原先身着的白色長衫早已不知所蹤。然後打量着紅泱泱的山洞。山洞不算大,但也有平時正常的一間屋子那麼大。洞口挂着大紅簾布,兩側挂着兩隻大紅燈籠。就連身下坐着的石床,也鋪了厚厚一塊紅綢。右前方有張石桌,桌上的一個圓形木盤中,裝着花生、石榴、桂圓、葡萄,旁邊放着一把粗陶水壺,并着兩隻粗陶小碗。
戚鄭南轉身,然後對上另一個也坐在石床邊,正怒目嗔視自己的人。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面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花神廟的園子中,被自己當作花妖用靈索捆住的人。
空氣凝滞一瞬。
片刻,戚鄭南開口道:“姑娘,原來你不是花妖。”
紅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公子,雖然你長得道貌岸然,卻偏偏人妖不分!真是可惜了那一身深厚修為!”
戚鄭南:“……”
半晌,戚鄭南才說道:“對不起,姑娘,把你當作花妖确實是在下的失誤。但在剛才那種情形下,你穿着一身紅衣,出現得又很詭異,周身也無靈力溢動,又還……總之,同别人告訴我的花妖的樣子實在像極了,所以在下才把你當作了花妖。”
紅衣女子嗤笑一聲,帶着不平說道:“那别人還告訴我,花妖是個男子,夜間徘徊在花神廟的園子裡,專門擄走那些單獨前往園子的女子。我到了那裡,看到你,雖然有些懷疑,但還不太确定你就是花妖,所以并未立即對你出手。可你呢,絲毫都不懷疑自己的判斷,立即就把我給捆了!”
戚鄭南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如此。他們兩人應該是聽了關于花妖的不同傳聞,當天就都去了花神廟,準備捉妖。紅衣女子以為花妖是個男子,專擄走年輕女子,所以,還特意裝扮了一番,同他一樣,準備在花神廟的園子守株待兔。她靠近過來時,應該是壓制了修為,所以他沒有感到她的靈力,那時她手腕轉動,大概是為了試探他,但他憑借修為更高,搶先一步,先将她給捆了。唉,再沒有這般巧合的事了吧!不過,說來,确實是他有些沖動了。當時沒有感到任何妖氣,就應當謹慎一些。
戚鄭南再次道:“姑娘,真的對不起,這次确實是在下魯莽了。還請姑娘消消氣,我們先一起看看,如何離開這裡。”
紅衣女子果真就不氣了,打量了洞穴一眼,然後道:“先前中的迷藥還未全散,我現在無法運起修為解開這個妖索,這是最大的問題。”
戚鄭南剛準備開口,洞口的紅色布簾被一陣風吹開。随即,一道紅色人影飄了進來,手中拿着一對紅燭,停在洞中。
二人看着進來的人,不,應該是進來的妖,都愣住了。
進入洞中的紅衣妖,一頭濃密的烏發披在身後,皮膚透着青白,樣子長得極為俊美,隻是雌雄難辨。進入洞中後,先将紅燭放在石桌上,然後走近過來,細細打量着他們,微微笑起,道:“二位可謂是郎才女貌,甚好甚好。今日就是良辰吉日,你們馬上就可以成親。”聲音居然也是男女莫辨。
此話一出,兩人均愣住了。這是,聽錯了吧?
戚鄭南頓時反應過來為何自己會被換上紅衣了。
紅衣女子突然大聲斥道:“你是何方妖物,竟敢到此作亂,還肆意擄走活人!快說,你擄走的那幾人,現在身在何處?若是他們至今安在,念你尚未傷及性命,姑且還會繞你一命!”
戚鄭南帶着幾分郁悶,看了紅衣女子一眼。這不是之前他捆住她時,對她說的話嗎?沒想到這個姑娘,現在原封不動地照搬過來,對着真正的紅衣妖複述了一遍,還把他當時的厲聲斥責學了九成像。莫非就是故意為了讓他看看,當時他是怎樣對她的?這樣一想,戚鄭南有些哭笑不得。
紅衣妖輕輕笑起,饒有興緻地看着兩人,然後歎道:“想我堂堂雙生美人蕉,出山一月餘,捉回洞府婚配的男女,就數你們這一對最有意思,主要是,不害怕,話最多。有修為的果真不一樣。不過,區區幾十年的修為又如何。在我前面,你們隻能算是後輩的後輩的後輩。”說完,露出一抹妖異的笑。
戚鄭南微微蹙眉,道:“先前失蹤的幾人,莫非都是被你擄來洞中成親?”
美人蕉妖用手掩嘴,嫣然一笑,道:“正是。不愧是有修為的,你比之前那三人,都要聰明得多。”
戚鄭南暗道,這就叫聰明得多?不過還是帶着困惑問道:“你既已化成人形,為何不繼續修煉,以求正道,偏偏要做這麼無聊的事?凡人的婚配本與你無關。上界尚且不會輕易幹涉人間之事,你一介花妖,更無理由這麼做。”
美人蕉妖的臉上立即浮起一絲嘲諷的笑,但很快,笑容消失不見,一雙媚眼突然變得通紅,表情也驟然猙獰變形,然後對着戚鄭南失去理智般大聲吼道:“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你覺得這是無聊的事!可你知道世間有多少真心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悲慘之人!别跟我提什麼老天上界!正是因為老天看不上管這些芝麻小事,所以我來管!由我來管!”
嘶吼完畢,花妖的臉又恢複了正常,眼睛也不再通紅,隻瞳仁微微泛着紅光,然後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戚鄭南和紅衣女子都被花妖突變的情緒和吼聲震住了,一時間,竟是有些愣怔,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卻是紅衣女子先回過神來,看着花妖,用如常的語氣問道:“你莫不是曾經經曆過類似的事?”
花妖突然閃身過來,在紅衣女子身旁坐下,舉起一隻衣袖,做拭淚狀,然後垂眸,帶着幾分委屈狀低聲道:“姑娘,若是你願意聽,我就講給你聽。”然後花妖開始把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
原來,花妖的前生,本是三百年前的平壩村人。那時的平壩,人口還沒有現在多,所以當時隻是個村莊,還不是鎮子。那時,村中有一對自小青梅竹馬長大的年輕男女。男子父母早逝,家中貧寒,隻有屋舍兩間,薄田幾畝,耕牛一頭,度日倒是不成問題,但女子的父母看不上男子,反對二人在一起,還将女子許配給了三十裡外另一個村子裡的富戶做妾。兩人本想私奔離開平壩,卻不想,離開的那天夜裡,還未走出五裡路,就被女子的父母發現并追來了。翌日,消息傳到三十裡外的村子,富戶家派了兩個五大三粗的人來,把男子狠狠打了一頓,腿也打斷了一條。而女子自那天起,就被父母鎖在房中。五天後的夜裡,女子突然出現在男子家中,告訴躺在床上,因受傷已經十分虛弱的男子,她撬開窗子,悄悄跑了出來,如果此生無法同他在一起,她也不會願意嫁給其他人。兩人抱頭痛哭一場。然後女子拿出一包從家中帶出的鼠藥,準備服用。男子阻止了她,并表示如果不能與她相守,便甯願與她共死。于是二人趁着夜間,由女子攙扶着男子,順着村後的小路往深山裡走去。由于男子受傷很重,還斷了一條腿,他們走不快,也走得很艱難。但終歸是在天亮前,遠遠地離開了平壩,進入了山裡。兩人又在山中走了一天,幾近力竭,這才停下。然後兩人尋了一處山溝的低凹處,躺了進去,服了鼠藥,相擁而亡。
兩人身亡後,魂魄相互糾纏,在原處徘徊不去。後來,在一個電閃雷鳴的暴雨之夜,糾纏在一起的魂魄被一道閃電擊中,然後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送入了附近剛剛破土而出的一株美人蕉上。之後,兩人的魂魄就寄生在美人蕉上。經過三百年的山川靈氣化養,加之生前種種執着心念未消,三個月前,美人蕉化出了人形。但化出的人形,性别不明,亦男亦女,且心中怨念和遺恨殘存,不但仍然記得前生之事,還生出了許多的癡念,要幫這個世上的獨身男女進行婚配。于是,花妖在山中尋了一處有許多内洞的洞府,又把洞府布置一番,然後于一月前,下到鎮子上來物色人選,并把目标鎖定在花神廟旁的園子裡,那些晚上獨自前來的年輕男女。
說到此,花妖用衣袖掩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道:“在你們二人被帶來前,我已經幫三對男女完成了婚配。你們說,我這樣的妖,是不是比月老還稱職?”說完,又笑了起來。
戚鄭南和紅衣女子,聽完花妖所說,神色都不大好,既對花妖充滿同情,又對花妖所做之事感到驚詫。最重要的是,看着花妖異常認真的樣子,兩人同時意識到,必須盡快離開這裡,否則,說不定真要被花妖逼迫成親了。
戚鄭南一直在聚集體内靈力,以破開身上的妖索。好在,花妖看來涉世未深,用樹藤煉成的妖索,隻能限制行動,不能壓制修為。隻要再過一會兒,他便能聚起足夠的靈力破斷妖索。
這時,紅衣女子對花妖道:“你把人帶到這裡,隻是為了讓他們成親?這麼說,之前的三對男女,他們都還活着?”
花妖笑道:“當然。而且他們都待在這裡不想走了。”說完,看看兩人,道:“你二人如此般配,待你二人成了親,估計也不想走了。”說完,站起來,走到石桌旁,手指朝兩支紅燭一揮,紅燭立即燃了起來。花妖站在石桌旁,靜靜看着兩人,又像是在等待什麼。片刻,卻是将手腕一轉,解掉了捆在兩人身上的妖索。
戚鄭南和紅衣女子俱是一愣。這花妖的操作,也太出人預料了吧。
花妖再次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暧昧地一笑,然後轉身掀起紅布簾,飄了出去。
戚鄭南和紅衣女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朝洞口閃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