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子裡的彩紙是早就準備好的。今年甚至多了幾張亮閃閃的紙。
侯鈞山放好飯,一貓一狗就趕緊過來吃,忙得沒時間打架。他順手把籃子拿下來,放在茶幾上,撚了一張紅紙折了兩下,就捏着小剪子忙活起來。紙屑簌簌往下掉進垃圾桶裡,再将紅紙展開,就顯現出對稱的女性剪影。
“嗚哇——”
大哥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摸着肚子從房間裡走出來,臉上還帶着宿醉的浮腫。
“有飯嗎?”
大哥含混不清地問,手已經先摸進廚房。
“在鍋裡。”
侯鈞山沒擡頭,繼續低頭專心剪下一張。這回他專門挑了一張亮閃閃的黃紙。
廚房裡傳來丁玲咣當響,大哥碎碎念了半天也沒找到。侯鈞山疑惑地進去掀開鍋蓋,紅薯和雞蛋還冒着熱氣。
“這個鍋啊,我還以為空氣炸鍋呢,不是說我想吃炸雞塊麼……算了,這個也行,我要加點辣椒面。”
侯鈞山無奈地又幫他找着了辣椒面,這才折回去打掃貓碗狗碗。
大王是隻非常有原則的貓,就算再餓,它也不會吃得全飽,總要剩一點。咬金則全然相反,毫無危機感,時刻準備吃飯,才吃飽就咬着侯鈞山的褲腿,引他看冰淇淋圖案的胸背。
“想出去玩?”
侯鈞山摩挲着咬金油光水滑的背,想着可以再給他加個蛋黃。
“汪!”
咬金連連答應,前腳搭在他膝蓋上,快活地搖尾巴。
“晚點就去,今天那家店應該開了。”
咬金跟聽懂了似的,在地上歡快地打滾。
“你又在剪啊?剪了有什麼用啊?”
大哥啃着紅薯,一手拎起精緻的紅紙。他眉毛一高一低,頗有些看不上這樣的東西。
“姥姥教了那麼久,不剪就忘記了。”
侯鈞山剪好幾張疊起來,從籃子裡找出彩線纏在手上。他的手略翻了幾下,就打出精緻的花結,将剪好的彩紙串成一盞盞小燈籠。
“忘了也沒什麼吧,現在誰還用這些。”
大哥吃噎到了,跑去冰箱拿出一盒鮮牛奶,咕咕往肚子裡灌,總算緩過來。
“啊——爽!”
他被冰了個激靈,拿涼飕飕的手去摸咬金的肚子,狠狠搓熱。咬金疑惑地瞅了他兩眼,挪了下屁股,找大王玩去了。
“這狗不錯啊,你哪個朋友的?他賣不賣啊?”
“不賣,”侯鈞山擡頭專門看了大哥一眼,“她應該快回來了,我得把咬金好好給人家送回去。”
“哎呀知道了,我也就随口一問……”
大哥悻悻一笑,去浴室洗澡,唱歌的聲音可以繞梁三日。他把自己打整得油光水滑,就又出門應酬去了。家裡終于安靜了起來。
侯鈞山松了口氣,一鼓作氣做了一籃子的小燈籠。
二姐的房門緊閉,她應該還在睡覺。昨晚确認過她今天下午不出門,侯鈞山還是給她留了紙條才提着籃子離開。
關門的那瞬間,大王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像往常一樣試圖往門外沖。
“晚上再去散步,我很快就回來。”
侯鈞山關好門,往既定路線走。天光暗下來,很快落下雨,不算急,淅淅瀝瀝帶着霧氣,充盈了整個天地。
侯鈞山就打着傘,在這彌漫的水汽中行走,坐上鐵皮木頭椅的公交車,穿過水泥鋼筋構建出的城市,走回植物野蠻生長的山林。山林中掩映着一座小道觀,那便是他的目的地。
“你來了。”
老道長才掐了水靈靈的青菜,手上還帶着泥巴。她的眼睛已經花了,但不知怎的每年都能遠遠地認出他來。
“我來了。”
侯鈞山答完,兩人就都沒再說話。但這沉默并不讓人感到心煩,反而覺得平靜。
走近房間,陳設還是樸素的那幾樣。老道長将他帶來的籃子擱在小方桌上,一張張摸索起那精緻的剪紙。
“這些小燈籠可以挂在廊下,等求簽的人來了就送出去。”
老道長說着站起來,侯鈞山也起身幫着把小燈籠挂起來。廊角墜着銅鈴,風雨一吹打,就跟着叮鈴作響、飄搖不止。
“今年剪得不大好,有種花樣怎麼也想不起來。姥姥留的花樣子搬家的時候也弄丢了,早知道該再畫一本出來的,我怕我很快就都忘記了。”
“忘記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老道長挂完紙燈籠,就捧着空籃子走回屋裡,鋪了一層紗布,抄起長筷子把蒸籠裡的玉米粑粑往裡撿。
侯鈞山跟進來,捧着一隻玉米粑粑,咬了一大口。清甜而松軟的口感如此熟悉。
“忘記也沒有關系,”老道長又在籃子上蓋了一層細紗布,讓他帶回去,“忘記了這些細枝末節也要好生過下去噻。”
侯鈞山松懈下來,點了點頭。臨走前,他正打算說明年也還是會來看她,看這個姥姥的老朋友。但道長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
“不用像你姥姥一樣每年的這個時候都來,想起來的時候,想來的時候,順道過來說會兒話就行。雨天路滑,路上小心。”
侯鈞山的眼睛也起了霧。
“嗯。”
他挎着籃子,繼續撐傘穿行在雨中。才上公交車,兜裡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
劉青陽發來消息,說自己晚飯前應該就到家。
【你方便的話,我能來你家接咬金嗎?】
侯鈞山心一跳,開始回想離開前家裡的樣子。掃地機器人有認真工作;咬金吃飽玩好狀态不錯;樓上的落葉也才清掃過……
侯鈞山松了一口氣,有些慶幸。他很快和劉青陽約好四點半在小區門口見。
今晚隻有二姐可能在家吃飯。二姐最近忙着準備愛豆簽售,應該不會像别人一樣大驚小怪劉青陽的到來。那麼三人說不定能愉快地共進晚餐。
吃點什麼好呢?侯鈞山又開始檢索記憶,調出目前冰箱裡的信息。他下車後直奔附近的超市,趕緊又買了新鮮菜,這才跑回去。
劉青陽早就到了,似乎是沒帶傘,站在屋檐下。她的那隻手還包着,估計要再養一陣子。
侯鈞山小跑過去,心裡有些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