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聲敲過三下,子時已至,春雨斜飛入窗,打濕案上的公文。
北鎮撫司的議事廳内,上位者連日奔勞又剛剛夜審完逃犯薛成季,此刻已是疲憊至深的靠在太師椅上,漫不經心的聽着手下的彙報。
“大人!薛成季的心腹已經找到,不過他警惕性很高,我們的人剛剛追到江洲,他就提前走水路往滄州去了,吳敢等人已經順着追過去了。”
梁昱長腿微微張開,懶懶靠在椅子上,一張俊臉隐在掌下,他似是疲倦急了,不住的伸手按壓着兩側神經。
“叫吳敢追的慢一些。”
羅遠愣了一下随即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梁昱松開手,如雪松般的眉眼若有似無的往窗外掃過一眼,隻等細雨盡數落在那棵櫻桃樹的枝葉上,這才緩緩開口。
“放長線……釣大魚。”
羅遠跟在梁昱身後多年,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明白過來梁昱的意思,他應了聲:“是。”
議事廳内,幾個千戶站立兩側,即使是在自己的領域内,腰間的佩刀也謹慎的挂着,随時迎戰的姿态鑄成了北鎮撫司無人敢越的高牆。
“對了,路程不是去宵食攤買糕點了,怎麼還沒回來?”
見公務忙完,千戶林雲時朝外伸頭看了一眼如是道。
一行人忙了幾天,都已經累的不行,剛剛夜審完薛成季依舊一無所獲,薛成季嘴巴咬的很緊,不過梁昱也是一反常态,除了日常盤問,并未拿出北鎮撫司諸道令人聞風喪膽的刑罰,反而在薛成季破口大罵以後,他竟讓人從诏獄撤了,還叫路程去買些糕點說是當作夜宵犒勞一下大家。
“許是下雨,這春雨最是泥濘,一時耽誤了時間也有可能。”羅遠笑笑。
梁昱知道大家這幾天都累了,并未此刻再去斥責衆人的懶散,這些插科打诨的閑聊也不過是為了提提神。
他在熬鷹,北鎮撫司的各位也得跟着一起熬着。
“誰說呢,路程别是自己貪嘴先在路上偷吃了吧。”又有人接上開了個玩笑。
羅遠正欲搭話,門外路程攜了一身風雨,又踏着濕漉漉的泥濘小跑進來。
“大人們慣會開下官玩笑。”說着路程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也不管身後衆人的笑聲,自顧作揖朝着梁昱道:“大人,北鎮撫司門口,縣主來了。”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皆是一愣,紛紛停了去瓜分糕點的手,目光疑惑的看向路程。
梁昱聞言,眸光忽的一閃,剛剛舒緩的眉又狠狠擰起。
“哪個縣主?”
路程撓撓頭:“就是陛下剛剛親封的鄭國公府家那位。”
“她來做什麼?”羅遠最先反應過來,語氣裡掩飾不住對這人的嫌惡:“身嬌肉貴的大小姐還想進我們北鎮撫司?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當她鄭國公府的後花園呢?”
一通抱怨被梁昱一記飛來的眼刀制止,羅遠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閉了嘴。
梁昱擡擡手道:“北鎮撫司不見外客。”
路程再作揖:“下官先前進門就跟縣主說了,但縣主說還欠你十兩銀子,定要親手還您才能放心。”
十兩銀子?
梁昱想起來了,回汴京那日,小姑娘被薛成季搞的狼狽,車也壞了,行禮包袱全都落在了林子裡,再吹了一夜的寒風,早就失了原本的顔色,于城口分開時,她确實叫丫鬟跟自己借過銀子說是要租輛馬車。
其實他本來是預備叫羅遠将人送回去的,可一想起前夜薛成季挨的那兩巴掌隻覺得好像也沒這個必要,最後就從羅遠身上扯了錢袋子給了那丫鬟。
這事兒他都已經忘了。
梁昱擡眼,一雙萃了冰的眸不帶半分溫度。
“不見。”
路程在門口看見鄭月蠻撐傘立在雨中,一副孱弱不堪的樣子時其實是動了恻隐之心的,否則想進北鎮撫司,便是通傳都是沒必要的,但此刻聽見上峰的吩咐,他也不敢再多言,隻應了聲是就擡腳退出了議事廳。
衆人隻當這是個小插曲,吃了些點心後又正襟危坐起來,畢竟眼前他們還有塊硬骨頭要啃。
“大人,應你的吩咐每隔一個時辰便給他些水,隻給一口,但沒給吃的,但這薛成季好像有些硬骨頭在身上,還是不肯吐露賬本在哪,至于那筆赈災銀,更是緘口不提。”
羅遠心裡其實有些急了,按理來說,進了北鎮撫司就沒有撬不開的嘴,那诏獄裡十八般刑罰都來一遍,還怕這人不張口?可自家大人隻随口盤問幾句就輕易放過,已經三日了,聖上連連追問,太子亦是催問了多次,他們愣是一點訊息沒有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