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說道:“許久未見周大人了,王爺西去,老僧帶着衆弟子做了幾天法事,祈願王爺能早登極樂,大人也莫要過分傷懷才是。”
好嘛,去掉砸靈堂的、上香的、磕頭哭的、守寡的、冤枉王妃偷情的,這會兒又多了幾個開壇做法的……那個沈子鳴假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能見着這麼多豐富精彩的場景?
沈徹聞表情抽搐地看着這老和尚。
老和尚顯然跟周賀丹挺熟,兩個人寒暄幾句,不知怎麼又說到了樂書音,老和尚把自己搞得眼淚汪汪,反而變成了周賀丹安慰他。
進了門,沈徹聞冷笑道:“長見識了,我還是第一次見着俗世的人寬慰出家人的。”
周賀丹說:“他哭的哪是先帝,哭龍椅上換了人,沒人給他權力了。别看他守着個皇家寺院,先帝在時,宮中每有祭典,都是他來主持。”
皇帝現在換了人,小皇帝能否還這麼重用自己,還能依附皇權斂到多少财權,都不好說了。老和尚當然是要哭的。
沈徹聞捂嘴笑起來:“你倒看得透。”
周賀丹目光低垂着,說:“沒什麼透不透的,這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得多傻的人才能隻顧着别人?”
沈徹聞發現周賀丹說完這句話後,神色明顯變了,看起來有些傷感。他目光注視着皇子府深深的院牆裡,也可能隻是在往遠處看并沒有什麼目标。
“你……”
“小王爺,先别說話了。”周賀丹看着沈徹聞,眸子裡似有一汪清水。
沈徹聞滿肚子疑問,但跟周賀丹對視過後,一個字也沒問出來,閉了嘴跟在他後頭。
周賀丹穿過幾道角門,徑直到了正殿。
沈徹聞記得,以前這裡是樂書音的主院,他生活起居的地方。沈徹聞惦記着自己未婚夫的身份,不怎麼好意思直接進樂書音屋子,來找他時大多都在前院或者後花園裡等他。
沈徹聞原以為這裡既然已經改成了佛寺,正殿内必然要供着金身佛像,可跟着周賀丹走進去才發現,正殿完全沒有塑像的影子,該擺着佛像的地方隻放了一座兩人高的琉璃塔。
仔細一看,琉璃塔頂上還供着什麼東西。
因為離得遠,沈徹聞看不真切,隻瞧着是幾塊白色的東西,跟骨頭似的。
周賀丹徑直走到供桌前,一言未發跪了下去。
沈徹聞沒想到他突然這樣,吓了一跳。一座佛寺的正殿裡不供佛像就已經不太對勁,這供桌上隻有香爐沒個神位也不太尋常。
這種時候周賀丹突然虔誠地跪下參拜,莫名讓沈徹聞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如此肅穆的環境下,沈徹聞開口詢問都顯得有些費力。
而此時,周賀丹口中喃喃念起經文,更是把這種詭異的氛圍拉高到了極緻。
一分一秒都變得度日如年,沈徹聞死死盯着琉璃塔頂供着的東西,越看越覺得裡面是骨頭……應當有兩塊,一大一小疊放在一起。
這裡不會供着的是什麼邪神吧?
但這是皇家寺院,供邪神也太說不過去了。
而且樂書音在沈徹聞的記憶裡,從他從軍營回京後就在信佛吃齋,突然轉了性子供奉邪神也說不過去。
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那麼久,周賀丹才起身。
他身子原本就不好,跪久了更是虛弱,起身的時候步伐不穩,看着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沈徹聞立刻扶住他,走出主殿後才問:“你什麼時候開始信這些東西了?”他不記得周賀丹有這方面的信仰。
“我不信……隻是覺得這樣做,會好受一點。”
“好受?”
周賀丹咳嗽了幾聲,捂住口鼻的掌心裡露出血來,他摸索着掏出帕子,一言不發地把血擦幹。
沈徹聞再沒心思管這寺裡到底供了什麼,抓住周賀丹的手,瞪大雙目問道:“怎麼吐血了!”
周賀丹手指蜷縮,抓住帕子,沖沈徹聞搖頭:“不用擔心,孩子沒事。”
“不是孩子的事!”沈徹聞的心沒來由地緊縮起來,“你怎麼樣,身體難受嗎?”
“沒什麼感覺,已經習慣了。”周賀丹說,“反正我這個人命裡帶煞,父母兄弟沒有一個幸免于難,與其害死你和阿南,不如我先走了。”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沈徹聞說,“若說雙親兄弟,我也自小沒有,視作兄長的書乾哥也落得那般下場,難道我也命裡帶煞嗎?”
“小王爺福澤深厚,怎是我這種人能比的?”周賀丹說話的時候,又有血從嘴角滑落。
沈徹聞緊張地伸手,用手指一點點抹掉周賀丹臉上的血痕,慌張地說:“如果我福澤深厚的話,那我就把自己的福澤分你一半,我們一道好好活着……好嗎?”